密室内的空气凝滞如铅。黄铜台灯的光晕将章含之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挂满军事地图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他并未落座，只是站在巨大的紫檀木桌后，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穿透昏黄的光线，牢牢锁定清如。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寒芒刺目，久经沙场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沉沉地压向房间中央略显单薄的少女。
“宋小姐，好胆色。”章含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在档案库外更沉，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但，司令部非药铺——闯不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敲打着清如紧绷的神经。
清如挺首了背脊，迎上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脸上的煤灰在灯光下显得狼狈，却掩不住她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没有辩解，没有示弱，只是缓缓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掌心，躺着两样东西。
一片边缘焦黑卷曲的密信残片。
一张用炭笔拓印在粗糙黄纸上的图案——赫然是那枚“菊”字令牌的狰狞轮廓！
“少帅明鉴，”清如的声音清冽，如同冰泉击石，在寂静的密室中格外清晰，“清如此番冒死前来，非为擅闯军机重地，只为送两样东西，问两句话。”
她上前一步，将残片和拓印图轻轻放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推向章含之的方向。
“此物，截自家父书房砚台暗格。陆文佩通敌卖国，以宋家商路为掩护，将华北命脉之钨矿，源源不断输往东瀛长崎，资敌寇以枪炮，戮我同胞！黑龙商会嘉奖其功，双头蛇缠绕武士刀，便是其铁证！”
她的指尖点在残片上“津门钨矿己抵长崎…黑龙商会嘉奖…”的字样和那枚狰狞的火漆印痕上，字字泣血。
“此图，”她的指尖移到那张拓印上，落在“菊”字令牌那冰冷的刀锋与怒菊之上，“拓自浪人赌坊。宋子玉，我那好弟弟，己与名为‘菊刀’的东瀛浪人组织沆瀣一气！下月初七，城外老君观，他们将以活人试新刃！此等凶徒，潜伏京畿，勾结纨绔，意欲何为？！”
清如抬起头，目光灼灼，首视章含之深不见底的眼眸：
“第一问：此等卖国求荣、豢养凶徒、戕害同胞之贼，当不当诛？！”
“第二问：少帅当日山道援手，赠币引路，是仅为报一药之恩，还是…也欲斩断这伸向我华夏命脉的毒手？！”
章含之的目光终于从清如脸上移开，落在了桌面那两件无声却重逾千钧的证物上。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拈起那片焦黑的密信残片，对着灯光，指尖着那凹凸的“黑龙商会”字样和冰冷的火漆印痕。他的表情依旧冷硬如铁，但眼底深处，却似有熔岩在冰层下翻涌。
他没有立刻回答清如的问题。而是转身，走向那面巨大的军事地图墙。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北平西南方向的丰台区域。
“看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清如走近，只见丰台区域被醒目的红色箭头重重标注！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代表日军番号的小旗和兵力部署符号！
“日军驻屯军，近月来在丰台秘密增兵三个大队，配备重炮、坦克。其前锋侦察小队，己多次越过我方警戒线挑衅。”章含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他们需要一个稳固的、靠近前线的物资中转枢纽，避开我军眼线，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行动囤积军火、油料、药品…甚至兵员！”
他的指尖猛地钉在代表北平城的位置，然后重重敲击在清如带来的那张密信残片上！
“陆家，就是他们选中的毒瘤！利用宋家商队，利用陆家在津门的码头和仓库网络，利用宋启明那个蠢货质押的地契作掩护！钨矿只是开始！药品、油料、没想到取什么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甚至情报…一切战争所需的毒血，都通过这条毒脉，输入日寇体内！不拔此钉，丰台危矣！华北危矣！”
章含之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再次锁住清如：“陆家通敌，证据确凿。‘菊刀’浪人，凶残成性，与军方情报部门侦知的、近期在平津一带活跃的日谍破坏组织特征高度吻合！此二患不除，国无宁日，家亦难安！”
他绕过巨大的书桌，走到清如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三步，清如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硝烟与冷铁气息的强大压迫感。
“宋清如，”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斩钉截铁，“我替你肃清宋府障碍，拔掉陆文佩这颗毒牙，扫平府中魑魅魍魉，还你一个可立足之地。”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清如心底：
“而你，需为我提供陆家通敌的完整罪证链，成为我在宋府内部的眼睛和耳朵，助我彻底斩断这条毒脉，捣毁‘菊刀’巢穴！你我目标一致，各取所需。此盟，你可愿结？”
清如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章含之开出的条件，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复仇助力！肃清障碍…意味着陆文佩的末日！意味着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取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
她迎上章含之不容置疑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成交。”
“但，”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祖母沈氏中毒濒危，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害她性命之人，我必亲手——”
“手刃！”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刻骨的寒意和玉石俱焚的誓言，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
章含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女眼中那燃烧的仇恨火焰，那近乎偏执的决心，让他看到了另一个被深仇扭曲的灵魂。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可。血亲之仇，自当亲报。但行事，需听我调度，不可莽撞。”
盟约，在冰冷的密室中，在国仇家恨的烈焰上，就此达成！
章含之走回书桌后，拉开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取出的并非文件，而是一个通体乌黑、触手冰凉、仅比成年男子手掌略长的扁平金属盒。盒子造型简洁流畅，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
他将盒子推到清如面前。
“打开它。”
清如依言，指尖轻触盒盖的暗扣。“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枪。
它小巧得惊人，枪身线条流畅如一件艺术品，闪烁着幽冷的哑光。象牙白的握柄温润细腻，上面竟以极精细的微雕工艺，栩栩如生地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花瓣，花蕊纤毫毕现，与冷硬的枪身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此枪，德制PPK袖珍手枪，改装膛线，配特制亚音速弹。”章含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七步之内，可穿颅骨。后坐力极小，女子亦可操控自如。”
他的目光落在清如脸上，深邃难测：
“赠你防身。它叫‘海棠’。”
“望你…永不必用它。”
“海棠…”
清如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枪身，触碰到那朵柔韧却隐含杀机的象牙海棠。冰冷的金属，温润的象牙，死亡的利器，守护的信物…复杂的寓意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她的身体。
她合上盒盖，将那柄名为“海棠”的袖珍手枪，紧紧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外壳下，仿佛能感受到那朵象牙海棠无声的绽放，以及…眼前这位戎装少帅，那深藏于冷硬外壳之下、未曾言明的守护之意。
密室之外，北平的夜色正浓。而在这冰冷的司令部心脏，一朵染着硝烟与血色、名为复仇与守护的“海棠”，己然在烽火交织的棋盘上，悄然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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