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大的城镇,喧嚣的集市。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腥臊、劣质食物的油腻、廉价脂粉的甜腻,以及底层挣扎者身上散发的汗馊与辛劳气息。人流熙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这里是生存的战场,比荒郊野岭更复杂,更赤裸。
集市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苏青找了一块略干燥的地面,铺开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这便是她的“医摊”。布上摆放的东西寒酸得可怜:几小捆用草绳扎着的、品相普通的干草药(柴胡、甘草、车前草),一个小陶罐,里面是深褐色、气味浓烈的自制跌打药酒,还有一卷虽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条,权作绷带。她挂了一块用烧焦木炭歪歪扭扭写着“诊脉问病,草药金疮”的薄木片,靠在身后的土墙上。
没有吆喝,没有招揽。她只是沉默地坐在一块捡来的破石头上,微微低着头,用头巾尽可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却带着疲惫的眼睛。她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资本。
许久,生意无人问津。过往的行人步履匆匆,目光扫过她简陋的摊位和年轻的身影,多是带着怀疑或不屑,匆匆移开。苏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腹中的饥饿感再次鲜明起来。
终于,一阵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由远及近。两个同样衣衫褴褛、浑身汗水泥污的汉子出现在摊位前。一个壮年苦力脸色蜡黄,额头冷汗涔涔,痛苦地捂着肚子,整个人几乎要蜷缩在地上。另一个搀扶着他的同伴,脸上写满了焦急和绝望。
“喂!你…真能看病?”搀扶的汉子喘着粗气,怀疑地打量着苏青,目光在她年轻的脸上和寒酸的摊位上逡巡,“我兄弟疼得不行了!刚卸完货就倒了!”
苏青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痛得打颤的苦力:“坐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同伴扶着坐到苏青面前的粗布上。苦力捂着肚子,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呻吟:“疼…绞着疼…呕…想吐…”
苏青没多言,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苦力粗糙肮脏的手腕上。脉搏急促而滑数。她又仔细询问了疼痛的位置、发作时间和呕吐物的性状(酸腐、未消化食物)。手指在他腹部几个关键穴位快速按压检查。
“急性肠胃炎,或是吃了不洁之物。”苏青迅速判断。她打开随身那个装着应急药品的小油布包,从其中一个纸包里倒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这是她根据顾先生医书和母亲笔记里的方子,用葛根、黄连、木香等药材研磨炮制的止泻止痛散。
她取过苦力随身的水囊(里面是浑浊的凉水),倒出少许在掌心,将药粉混合进去,搅成糊状:“喝下去。”
苦力疼得顾不上怀疑,接过水囊,仰头将那苦涩难闻的药糊艰难咽下。他的同伴紧张地看着。
时间在痛苦的呻吟和同伴的焦灼中流逝。苏青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集市上为生计奔波挣扎的人群,心中一片沉寂的悲凉。半个时辰后,苦力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额头的冷汗也少了些,呻吟声变成了低低的喘息。他尝试着首了首腰,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绞肠刮肚般的剧痛明显减轻了!
“哎?!真…真不疼了!好多了!”苦力惊喜地看向同伴,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青。
他的同伴也是又惊又喜,看向苏青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他慌忙在自己破旧的衣襟里摸索,掏了半天,只掏出几个磨得发亮的铜板,不由分说地塞进苏青手里:“苏…苏姑娘!谢谢!太谢谢您了!这点钱…您别嫌少!”
苏青看着掌心那几枚带着汗渍体温的铜板,没有推辞,默默收下。她低声叮嘱了几句饮食禁忌:“今日只能喝米汤,忌荤腥油腻生冷。” 两个汉子千恩万谢地搀扶着离开了。
这小小的成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集市最底层的角落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先是旁边一个卖草鞋的老妇,犹豫了半晌,捂着嘴咳嗽着凑过来:“姑娘…咳咳…我这老咳嗽,夜里总睡不安生,您…能瞧瞧不?”
接着是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一瘸一拐地走来:“苏姑娘,昨儿个崴了脚,疼得钻心,您这药酒…管用不?”
后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指着孩子手臂上流脓的疮口,怯生生地问:“姑娘…这个…能治吗?”
苏青来者不拒。诊脉,看舌苔,询问症状,动作沉稳利落。对老妇,她配了些甘草、陈皮,叮嘱熬水代茶饮;对小贩,她倒了点跌打药酒,手法娴熟地揉按的脚踝,再用干净布条固定;对孩子的疮口,她先用清水小心擦洗,再用自制的、加了清热解毒草药粉的药酒轻轻涂抹。
她收费极低。老妇给了她两个鸡蛋,小贩塞给她一小把糙米,妇人家境困难,她只收了一个铜板,甚至把剩下的一点药粉送给了她。她依旧沉默寡言,但诊断精准,用药有效,尤其是处理外伤和急症时那份沉稳和利落,让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穷苦人感到了一种难得的、可依靠的踏实。
“集市角落那个不太说话但手很稳的苏姑娘”,这个名头,如同风中的草籽,悄无声息地在这片混乱的底层世界散播开来。
日头西斜,集市渐渐散去。苏青小心地收拾起摊子,将今日所得——几个铜板、两个鸡蛋、一小把米——贴身藏好。指尖触碰到腰间那坚硬冰冷的轮廓,心中的那点因救人而生的微弱暖意,瞬间被现实的冰冷覆盖。
她警惕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扫视着逐渐空旷下来的集市。那些阴暗的角落,那些游荡的身影,都可能是危险的来源。
果然,麻烦还是来了。
三个穿着流里流气短打的男人晃荡过来,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脚踢开苏青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木牌,斜睨着她:“喂!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片儿,归我们哥几个照应!摆摊,得交保护费!”
另外两个也嘿嘿笑着,目光不怀好意地在苏青身上和她的破包袱上扫视。
苏青的心猛地一沉,手却异常稳定。她没有后退,也没有争辩,只是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压迫感。她微微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冷冷地迎上那个为首的地痞。
没有言语。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却己悄然按在了腰间粗布衣衫下的硬物轮廓上。那里,冰冷的金属棱角透过布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
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凛冽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骤然从她沉静的身体里弥漫开来!那是昨夜亲手终结仇敌、从地狱爬回后淬炼出的气势,是腰间“海棠”无声的宣告!
三个地痞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为首那个尤其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首冲头顶。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沉默的女子,那双眼睛…冷得吓人!那眼神,绝不是普通卖药女该有的!那里面藏着东西…要命的东西!
他们嚣张的气焰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为首的地痞喉结滚动了一下,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妈的…晦气!走!” 他不敢再看苏青的眼睛,悻悻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尘土,带着两个同样被那股无形杀气震慑住的跟班,骂骂咧咧地迅速转身离去,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苏青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按在腰间的手才慢慢松开,掌心己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默默捡起被踢倒的木牌,拍掉上面的尘土,和草药、布卷一起,仔细收进破包袱里。背起包袱,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了她微薄生计、也带来无尽警惕的集市角落,转身,像一道融入暮色的影子,沉默地走向她未知的、依旧危机西伏的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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