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仪真。
云层压得很低，将月光和星星吞得一干二净。寒风在空旷的街巷间打着旋，像孤魂野鬼的哭嚎。
仪真县今夜无眠。
三座豪阔的府邸，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各自舔舐着伤口，又同时亮出了獠牙。
李府。
李维德刚回到家，便一脚踹翻了门厅的景泰蓝大花瓶。稀里哗啦的脆响，吓得一众仆人噤若寒蝉。
“备马！把府里能打的护院，还有码头上那帮子吃我李家饭的脚夫，全都给老子叫起来！”他声音嘶哑，眼珠子布满血丝，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捻着胡须的斯文模样。
管家战战兢兢地凑上前：“老爷，这……这是要？”
“要命！”李维德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你懂个屁！今晚，谁能从姓赵的那里把东西拿出来，谁就能活！拿不出来，咱们都得去诏狱里陪王汝霖！”
另一边，张府。
财力最是雄厚的张志远，此刻却比谁都怕死。他把自己关在密室里，面前摊着一张仪真县的地图，赵府的位置被他用朱砂笔圈了又圈，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人都安排好了吗？”他问着身后的管家。
“回老爷，都安排好了。只是……李家那边，也动了。”
“李维德那个老狐狸！”张志远狠狠一拍桌子，震得烛火乱晃，“他想抢头功？做梦！传我的话，让他们见机行事，不用管李家的人，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赵彦成书房里那个紫檀木的暗格！谁能拿到里面的东西，我赏他黄金百两，良田百亩！”
两只被逼到绝路的疯狗，己经亮出了爪牙，准备扑向同一块骨头。
而那块骨头的看守者，赵府的主人，赵彦成，此刻却异常平静。
他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从西域高价买来的弯刀。刀身如一泓秋水，映出他那双阴冷的三角眼。
一名身形彪悍、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上前一步，躬身道：“老爷，李、张两家的人，己经摸过来了。”
“多少人？”赵彦成头也不抬。
“乌合之众，加起来不过百十来号人。”刀疤脸的语气带着不屑。
“呵。”赵彦成冷笑一声，放下弯刀，“传话下去，把大门打开，放他们进来。”
刀疤脸一愣：“老爷？”
“让他们进来，然后，关门。”赵彦成抬起眼，眼中是嗜血的寒光，“我养了这么多年的狗，也该让他们见见血，磨磨牙了。”
“是！”
……
子时刚过，仪真县城最富庶的东大街，骤然间被喊杀声撕破了寂静。
李、张两家的家丁护院，还有那些临时被召集起来的码头脚夫，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朴刀、木棍、甚至是船桨和铁镐——像两股浑浊的潮水，从街巷的两个方向，涌向灯火通明的赵府。
诡异的是，赵府朱漆大门洞开，门内空无一人，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两拨人马在门口相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东西是我的”，场面瞬间失控。还没等冲进赵府，自己人倒先为了谁先进门而推搡起来，更有甚者，首接对身边的“友军”下了黑手。
“他娘的！张胖子的人敢动老子！”
“李家的，你们想抢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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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赵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缓缓关闭。
“砰！”
门栓落下的声音，如同地府的门关上了。
街上还在混战的人群猛地一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而那些己经冲进前院的人，回头看到紧闭的大门，脸上的贪婪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杀！”
一声令下，赵府院墙的阴影里，两侧的回廊上，骤然间冒出数十条黑影。这些人，个个手持利刃，动作干脆利落，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如同高效的屠宰机器，扑向了院中那群乱糟糟的乌合之众。
没有叫骂，没有喧哗，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和短促凄厉的惨叫。
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赵府前院的青石板。
仪真县衙，后堂。
陆凝霜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母老虎。
“书呆子！外面都打成一锅粥了！咱们再不动手，那本破账册真要被他们毁了！”
陆渊安坐如山，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外面那些惨叫声，不过是助兴的丝竹。
赵怀安站在一旁，面色凝重，不时有锦衣卫的探子飞奔而入，低声向他汇报最新的情况。
“大人，李、张两家的人马在赵府门口自相残杀，死伤二十余人。”
“大人，冲入赵府的人，被全数围杀，无一幸免。”
“大人，李维德和张志远，都各自带着心腹，想从赵府的侧门和后墙潜入……”
陆凝霜听得火冒三丈：“还等什么呀！这不明摆着是赵彦成的陷阱吗？那两个蠢货死不足惜，可账册要紧啊！”
“别急。”陆渊终于放下了茶杯，“火候，还差了点。”
他看向赵怀安：“我让你散布的消息，散出去了吗？”
赵怀安躬身道：“回大人，己经放出去了。如今仪真县里三岁小儿都知道，吴知府己经招供，说那本要命的账册，就在赵彦成府里。”
陆渊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名探子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不好了！赵府……赵府那边，起火了！”
“什么？”陆凝霜一个箭步冲到门口。
只见东边的夜空，被一片火光映得通红，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那股焦糊味。
“完了完了！”陆凝霜跺脚，“赵彦成这个王八蛋，他要烧了证据！”
赵怀安也急了，手按在了刀柄上：“大人，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陆渊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那片火光，脸上非但没有焦急，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鱼，终于上钩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
“传令，封锁赵府周边所有街道，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赵彦成以为，一把火就能烧掉所有罪证？”
“他错了。”
“这把火，烧掉的，是他最后一条活路。”
陆渊的目光扫过赵怀安和陆凝霜，一字一顿。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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