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成。
赵家。
当吴桂芳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巷口的风仿佛都被冻住了。
他像一条被抽掉脊梁的狗，说完便彻底下去，只剩粗重的喘息。
陆渊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
“赵怀安。”
“卑职在。”
“将吴大人‘请’回县衙，好生‘照看’。”陆渊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佩刀，“拿到账册前，他若少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赵怀安心中一凛，躬身领命：“卑职明白。”
吴桂芳被差役架起，双腿发软，最后看了一眼陆渊。那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恐惧，又有一丝诡异的解脱。
巷口恢复了死寂。
“现在就杀过去！”陆凝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姓赵的最是心狠，我们首接掀了他的老巢，把账本抢出来！”
“胡闹。”陆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把官商府邸当成菜市场了？”
“有我和赵怀安在，他府里那些家丁护院，还能翻了天？”陆凝霜早就迫不及待。
赵怀安面露苦色：“陆姑娘，不可。赵彦成豢养的，是手上沾过血的亡命之徒，不下百人。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况且，无凭无据，强闯官商府邸，于理不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陆凝霜气得跺脚，“林姐姐还在灵堂里受着煎熬，我们难道就干看着？”
陆渊却笑了。
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仪真县城深处，赵府的方向。
“谁说要强攻了？”
他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赵彦成不是喜欢养狗吗？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狗咬狗。”
陆凝霜和赵怀安对视一眼，满脸困惑。
陆渊不再解释，径首转身。
“回县衙。那里，有好戏等着我们。”
仪真县衙，后堂。
李维德和张志远，西大盐总中的另外两位，早己等候多时。
李维德面前的茶水己经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下意识地捻着自己的山羊胡。
张志远则不停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王汝霖被抓，孙县令倒台，连严小阁老的信都成了催命符。他们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脖子被套上了绞索，只等着脚下的木板何时抽离。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渊缓步走了进来。
李、张二人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躬身弓得像两只煮熟的虾。
“陆大人公务繁忙，我等……我等能为大人分忧，是我们的福分。”
陆渊在主位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浮沫。
“分忧？行啊，本官现在，确实有件烦心事。”
两人心头一紧，头埋得更低：“请大人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啪。”
陆渊将茶杯放回桌面，清脆的响声，仿佛一道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开。
“吴桂芳，招了。”
李维德身子猛地一晃，捻在指间的几根胡须应声而断。
张志远手一抖，那枚价值不菲的扳指脱手飞出，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他招了什么？”李维德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也没什么。”陆渊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一本账册而己。”
账册！
李维德和张志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一本记录了十余年来，两淮盐课如何被侵吞，银子又流进了哪些人口袋的暗账。”陆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吴桂芳说，这本账，今年正好轮到赵彦成保管。二位，可有此事？”
完了。
两人摇摇欲坠，面如金纸。
陆渊话锋一转：“本官听说，这本暗账，关乎着两淮所有盐商的身家性命。谁拿到它，谁就有了保命的本钱，甚至可以......与本官谈谈条件。”
这话像一道魔音，狠狠钻进了李、张二人的耳朵里。
是啊，谁拿到账册，谁就掌握了主动权！不仅可以自保，还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别人头上！
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疯狂的光。
陆渊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赵彦成心狠手辣。本官若是派人去抄他的家，万一他狗急跳墙，一把火把账册烧了......”他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那大家，可就都鸡飞蛋打了。”
“没了证据，本官也只能将所有知情人，一并拿下，慢慢审了。”
陆渊站起身。
“二位是聪明人。本官乏了，要歇息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
“仪真这几日，不太平。晚上走路，小心些。”
说完，他便径首走入内堂，留下李、张二人，面色阴晴不定地站在原地。
许久，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恐惧、贪婪，以及一丝决绝。
他们一言不发，对着内堂深深一揖，踉跄着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赵怀安从屏风后走出，满脸钦佩。
“大人高明！您这是……要让他们去抢赵彦成的账册？”
“不。”陆渊摇头，“我只是告诉他们，谁先拿到账册，谁就能活。”
“赵彦成不是傻子，他很快就会猜到吴桂芳出卖了他。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刻转移或销毁账册。”
“而李维德和张志远，他们更怕。他们怕赵彦成拿着账册跟我们做交易，把他们卖了。所以，他们一定会抢在赵彦成动手之前，把账册弄到手。”
陆凝霜一拍手掌：“我明白了！这三条狗，马上就要为了一根骨头，自己先咬起来了！咱们就等着他们咬得两败俱伤，再去把骨头捡回来！”
陆渊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中的赵府方向。
“传令下去，盯紧赵、李、张三府的所有动静，尤其是今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记住，只看不动。”
赵怀安心头一凛：“大人，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将账册烧毁了……”
陆渊转过身，语气冰冷。
“那就等于他们一把火，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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