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倾泻而下。
黑风岭外围，一条不知名的小溪潺潺流淌，冲刷着圆润的鹅卵石。
凌薇靠坐在一块光洁的大石旁，背对着溪流的方向，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但胸口依旧因剧烈奔逃而隐隐作痛。
逃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太久，就被浓浓的疲惫和后怕取代。
三眼血猿的恐怖力量，几乎是碾压性的。
若非萧烬……
她不敢再想下去。
溪水流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凉意。
不远处，萧烬斜倚在一棵老树干上，姿态随意，仿佛刚才经历生死追杀的不是他。
他正低头，用衣袖随意擦拭着手臂上那几道被血猿利爪划出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皮肉外翻，血珠不断渗出。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动作甚至带着几分散漫。
凌薇收回目光，看向自己。
手臂、小腿上都有被乱石荆棘划破的口子，火辣辣地疼。
更麻烦的是刚才被萧烬扑倒时，腰侧撞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此刻传来阵阵闷痛，恐怕己经淤青了一大片。
她从怀里摸出杂役处发放的最劣质的伤药粉末，那是一种灰扑扑的、带着刺鼻草药味的粉末。
聊胜于无。
她解开小臂上破损的衣袖，露出底下几道交错的血痕。
伤口沾染了泥土和草屑，必须先清洗干净。
凌薇挪动身体，靠近溪边，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小心翼翼地冲洗伤口。
刺骨的凉意渗入皮肉，激得她微微一颤，咬紧了下唇。
“嘶……”
细微的抽气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明显。
“啧，动静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快死了。”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薇动作一顿，头也不回。
“要你管。”
声音带着刚经历过力竭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萧烬轻笑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踱步到她身后不远处。
他没有靠得太近，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像针一样扎在凌薇背上。
“还挺倔。”
凌薇不理他，继续清洗另一只手臂上的伤口。
月光下，少女的侧脸苍白，额角还有未干的汗渍，沾着几缕凌乱的发丝。
她清洗伤口的动作很仔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哪怕是最微小的伤口，也不放过。
萧烬看着她出的手臂，纤细，却能看到薄薄一层紧实的肌肉线条。
比起上次秘境中见到时那病弱不堪、仿佛一碰就碎的样子，确实……强韧了不少。
“喂。”
凌薇动作不停。
“我说你……”萧烬拖长了语调，绕到她侧前方，蹲下身，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正在清洗的伤口上，“这恢复速度，不赖啊。”
他指了指她手臂上那些细密的划痕。
“上次见你，一阵风都能吹倒。这才多久，就能跟二阶妖兽周旋，还能在三阶妖兽手底下捡回条命。”
凌薇抬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与你何干？”
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警惕。
“好奇而己。”萧烬耸耸肩，视线转向她腰侧，“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吧？不需要处理一下？”
凌薇身体微僵，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腰侧。
那里的疼痛感越发清晰。
隔着粗糙的杂役服，也能感觉到底下的皮肤恐怕己经一片青紫。
若要上药，势必要……
她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
“滚开！”
“啧啧，这么凶。”萧烬撇撇嘴，站起身，后退了两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玩味。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身子骨……洗髓伐骨效果不错嘛。”
凌薇猛地抬头，眼神如刀！
洗髓伐骨？！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穿越而来，系统改造身体，虽然效果显著，但外人应该很难察觉才对！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凌薇骤变的脸色和眼底的惊疑，萧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猜的。”他摊摊手，语气轻松，“看你身手进步神速，灵力也比寻常炼气西层凝练几分，不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天材地宝洗筋伐髓，还能是什么？”
这解释看似合理，却无法打消凌薇心中的疑虑。
她总觉得，萧烬知道的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多。
“就是……”萧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评价，“还是太瘦了，硌手。”
“……”
凌薇额角青筋跳了跳。
混蛋！
登徒子！
她强压下动手的冲动，低头，将那些劣质的药粉小心地撒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
药粉接触伤口，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她眉头紧蹙，却一声不吭。
萧烬看着她隐忍的模样，又看看她手里那包粗劣的药粉，眼神微动。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瓶身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喏。”
他随手将玉瓶抛了过去。
凌薇下意识伸手接住，入手微凉。
玉瓶入手沉甸甸的，拔开瓶塞，一股清雅却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药香……比她那劣质药粉不知好闻多少倍，光是闻着，就觉得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这是什么？”凌薇警惕地看着他。
“疗伤的。”萧烬语气随意，仿佛扔过来的不是什么珍贵丹药，而是一颗石子，“比你那玩意儿强点。”
他指了指凌薇手边那包灰扑扑的药粉，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嫌弃。
“放心，没毒。”他补充了一句，看凌薇依旧犹豫，干脆自己拔开瓶塞，将里面的翠绿色药膏随意地抹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药膏触肤即化，清凉的感觉瞬间缓解了灼痛，伤口处甚至泛起一层淡淡的莹光，肉眼可见地止住了血。
效果惊人！
这绝对不是外门弟子能接触到的东西！
甚至可能……连内门弟子都未必能轻易得到！
凌薇看着他手臂上快速愈合的伤口，又看看手中的玉瓶，心中翻江倒海。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好的药？
“看什么看？”萧烬抹好药，将瓶塞塞回去，又将玉瓶往她面前推了推，“不用？不用还我。”
“……”凌薇抿了抿唇。
腰侧的疼痛提醒着她，那里的伤势需要处理。
用她自己的药粉，效果甚微，还可能留下隐患。
用他的药……
“算我借你的。”凌薇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声音有些生硬。
“啧，小气。”萧烬嗤笑一声，却也没再多说，靠回树干，闭目养神，似乎懒得再看她。
凌薇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背对着萧烬，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解开了腰侧的衣带。
粗布的杂役服被撩起一角，露出底下白皙却带着一大片骇人青紫的肌肤。
撞击点甚至有些微微红肿。
她倒出一点翠绿色的药膏，冰凉的触感让她再次一颤。
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淤青处，清凉的感觉迅速渗透进去，驱散了疼痛，带来一种舒缓的麻痒感。
药效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处理好腰侧的伤，她又将手臂和小腿上的劣质药粉刮掉，换上了这种翠绿药膏。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整理好衣服，将玉瓶的瓶塞盖好。
“多谢。”她将玉瓶递还给萧烬，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萧烬睁开一只眼，接过玉瓶，随意塞回怀里。
“下次记得还。”
凌薇没接话。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或者说，她不希望再有和这家伙扯上关系的“下次”。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溪水流淌和偶尔的虫鸣。
凌薇坐在石头上，默默运转《凝气诀·残篇》，试图恢复些许灵力。
丹田的封印依旧沉重，灵力运转滞涩而缓慢，还伴随着丝丝寒意和刺痛。
但经过刚才一番激战和逃亡，她感觉身体对灵力的掌控似乎又精进了一丝。
尤其是《飘雪步》，在生死压力下，运转得越发纯熟。
萧烬似乎真的在闭目养神，呼吸均匀。
但凌薇能感觉到，他看似放松的姿态下，隐藏着一种猎豹般的警惕。
这个男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散漫。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身法诡异步伐飘忽，出手狠辣刁钻。
那柄不起眼的黑色匕首，也绝非凡品。
还有他随手就能拿出的高阶疗伤药……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为何会出现在清玄宗外门？
为何屡次三番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若是刻意，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个个疑问在凌薇心头盘旋。
她想起上次在秘境，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看似捣乱，却又在关键时刻出手。
这次也是。
先是破坏了她猎杀影豹，引来了三眼血猿，将她拖入险境。
却又在她即将丧命之时，再次出手相救。
这家伙……
凌薇看向萧烬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少了白日里的玩世不恭，多了一丝沉静。
心中那股纯粹的厌恶和警惕，似乎……松动了一丝。
虽然依旧恼怒他搅黄了自己的任务，但不得不承认，没有他，自己今天必死无疑。
这个人情，欠下了。
而且，欠了两次。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仿佛命运的丝线，将她和这个神秘的家伙，越缠越紧。
“想什么呢？一脸苦大仇深。”
萧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凌薇迅速收回目光，表情恢复冰冷。
“没什么。”
“在想怎么报答我？”萧烬挑眉。
“……”凌薇决定不理他。
“或者，在想怎么杀了我灭口，就不用还人情了？”萧烬继续逗她。
凌薇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他。
萧烬迎着她的目光，笑容不变，眼底却带着一丝探究。
“开个玩笑，别当真。”他摆摆手，“看你这小身板，也杀不了我。”
凌薇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和这家伙说话，总能轻易点燃她的怒火。
“休息得差不多了。”萧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轻响，“此地不宜久留，那老猿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嗅觉灵敏，说不定会追过来。”
凌薇也站起身。
确实该走了。
黑风岭夜晚的危险，远不止妖兽。
“你往哪走？”萧烬问道。
凌薇指了指宗门的方向。
“回宗门。”
“哦。”萧烬点点头，“那我往这边。”
他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更深入山林。
“后会有期？”他冲她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凌薇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施展《飘雪步》，身影迅速融入夜色，朝着宗门方向掠去。
脚步依旧虚浮，灵力也所剩无几，但速度却比来时快了不少。
萧烬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己经结痂的伤口，又摸了摸怀里那只白玉瓶。
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少女指尖的微凉。
“五行灵体……《飘雪步》……恢复速度……”他低声喃语，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轻笑一声，不再停留，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没入另一侧的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溪边，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一地被踩踏过的凌乱草叶，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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