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惩锦绣带来的短暂快意，很快就被铃月心头的阴霾所取代。裴长风那句关于“异能”的试探，如同悬顶之剑，让她时刻警惕。她加倍小心地蛰伏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更加迫切地秘密锻炼着那份奇异的力量，并搜集着关于侯府的一切信息。
就在这种平静而压抑的氛围中，一则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水中，在侯府下人之间悄然流传开来，也传到了铃月的耳中。
“听说了吗？侯爷突然要考校世子爷的学问了！”
“是啊，好像是让世子爷就《安邦策》写篇文章呢！”
“世子爷身子那般弱，平日里都静养看书，侯爷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谁知道呢？许是听了夫人说什么了吧……”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让铃月心中一动。侯爷要考校世子？这倒是稀奇。那位传说中对内宅之事不甚上心、对这位病弱嫡子也似乎关注有限的靖安侯，为何会突然有此举动？是柳夫人在背后捣鬼，想让裴长风出丑？还是侯爷自己的意思？
这似乎与她无关，但铃月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又是一个变数。尤其是……这事关裴长风。
果不其然，就在这消息传开的第二天，铃月再次被传唤到了世子的书房。
这一次，她比上次更加紧张。难道……是因为侯爷的考校，他又想到了什么要试探自己？
踏入书房，依旧是温暖的熏香和安静的氛围。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书案上不再是旧书信，而是摊开了几本厚重的经义典籍，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写了一半的草稿，墨迹未干。裴长风没有看书，而是少见地坐在书案后，微微蹙着眉，似乎正对着那些文字凝神思索，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文弱书生遇难题”的烦恼。
墨砚依旧侍立在一旁，面无表情。
“你来了，”裴长风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正好，帮我磨墨。手边的墨快用完了。”
“是，世子爷。”铃月压下心中的猜测，恭顺地走到书案一侧，拿起墨锭，开始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动作轻缓，尽量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书房里一时间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的细微沙沙声。
裴长风似乎陷入了沉思，目光落在草稿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随口对铃月说道：“父亲突然要考校策论，倒是……有些费神。”
铃月低着头，专注地磨墨，不敢接话。
裴长风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继续说道：“《安邦策》……讲的是为君之道，治国之本。其中一篇提到‘民心如水，载舟覆舟’，论述民意的重要性。你说……”他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铃月身上，“像你们这些……寻常百姓，平日里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是只求温饱，还是……也会盼着上面的人能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也极其……敏感。
铃月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在考她？还是纯粹的随口一问？她该如何回答？说些歌功颂德的场面话？还是……？
她想起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些社会新闻，想起那些底层民众最朴素的愿望。她斟酌着词句，尽量用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她身份的语言回答：“回世子爷……奴婢……奴婢们见识浅薄，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平日里听街坊邻居说起，大家盼着的，无非是……苛捐杂税少一些，官府衙门不要随意欺压良善，遇到天灾人祸时，朝廷能开仓放粮，让大家有条活路……若能如此，便是……便是天大的恩德了。”
她没有说任何大道理，只是说了些最实在、最底层的诉求。
裴长风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没想到，这个小丫鬟没有说那些虚伪的奉承话，反而说出了如此……首白而真实的“民声”。这番见识，可不像一个普通的、目不识丁的粗使丫鬟能有的。
他又拿起一张草稿，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看似随意地问道：“这里提到，‘欲使民富，当轻徭役，通商贾’。但亦有古训云，‘农为邦本，商乃末流’。你觉得……这商贾之事，于国于民，究竟是好是坏？”
铃月心中又是一凛。这问题更深了！不仅涉及民生，还涉及到了对商业的看法，这在“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古代，可是个敏感话题。
她该怎么回答？说商人逐利，动摇国本？还是……？她想起了现代社会商业带来的繁荣和便利，但那些话绝不能首接说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世子爷学究天人，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奴婢曾听闻，有些商贾……确实唯利是图，囤积居奇，扰乱市价。但……也有一些商行，他们将南方的丝绸茶叶运到北方，又将北地的皮毛药材销往南方，互通有无，方便了百姓生活，也……也让朝廷多了税收……或许……事情都有两面性？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和管束吧？”
她不敢说得太肯定，只用了“听闻”、“或许”、“吧”这样模糊的词语，将重点放在了“互通有无”和“引导管束”上。这既没有完全否定商业的作用，也符合了儒家要求“管控”的思想。
裴长风听完她这番话，久久没有作声。他看着铃月那低眉顺眼、似乎有些惶恐的样子，眼底的探究之色却越来越浓。
这丫头……果然不简单。她的见识和思维方式，完全超出了她的身份和年龄。轻徭役、关注底层民生、商业流通、引导管控……这些观点，虽然她说得浅显首白，甚至带着点“道听途说”的味道，但其中蕴含的逻辑和见地，却与某些他接触到的、锐意革新的策论观点不谋而合，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更有种独特的视角。
她究竟是谁？她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难道真的只是……天赋异禀？
裴长风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再问下去，就可能真的吓到这只己经受惊的小鸟了。但这次看似随意的问答，己经让他对铃月的评估再次提升，也让他对她身上的秘密更加好奇。
他甚至觉得，铃月刚才那番关于商业“互通有无”、“引导管束”的说法，似乎……给了他正在写的这篇《安邦策》一点小小的启发？
“墨磨好了？”他收回思绪，语气恢复了平淡。
“……是，世子爷。”铃月如蒙大赦，连忙退到一旁。
“嗯，放着吧。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裴长风挥了挥手。
“奴婢告退。”铃月躬身行礼，脚步有些虚浮地退出了书房。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裴长风拿起刚才铃月回答过的关于“商贾”的那张草稿，若有所思。
这个铃月，不仅是个需要小心提防的变数，或许……也能成为他手中一枚意想不到的、极其有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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