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弥漫。
广场上肆虐的能量乱流终于平息，只剩下硝烟未散的余烬气息和碎石滚落的细碎声响在空旷中回荡。
巨大的环形深坑如同末日的烙印，唯有坑中心那个挺拔的身影，成了这片废墟中唯一矗立的磐石。
萧承渊胸腔里的心脏仍在激烈地鼓噪，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重的疲惫与尚未散尽的灼痛。
神性光焰敛去，留下的是力量被极致压榨后的虚脱感，以及体内经脉因瞬间超载力量而隐隐的胀痛。
他缓缓放下依旧残留着能量余波刺痛感的手掌，指关节因之前的绝对发力而有些僵硬，微微发白。
然而，比身体的疲惫感更汹涌袭来的，是另一种更为强烈的冲击。
如同尘封万年的闸门被那毁灭性的对撞瞬间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遗失的声音、尘封的情感，海啸般强行灌入他的识海，不再是零散模糊的碎片，而是连贯、尖锐、带着血肉气息的记忆洪流。
——金碧辉煌的宫阙连绵起伏，飞檐斗拱在骄阳下闪烁冰冷的金光，那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未央殿。
宫人恭敬而畏惧的低头行礼，空气中弥漫着香料与权力的气息……
——战马嘶鸣，刀光剑影，血与火染红了冰冷的戈壁荒原。
一张张或熟悉或模糊的面孔在喊杀声中浴血倒下，有忠诚，有背叛，滚烫的血液溅上他的甲胄……
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柄浸透了血渍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龙纹赤金长槊，槊尖兀自滴落粘稠的血珠。
——还一张模糊的面孔骤然清晰，是母妃。
端庄温婉的眉眼，带着深宫中独有的、隐藏至深的忧愁，最后投向他的目光，是那样深重的、充满不甘与爱怜的绝望。
“呃～”萧承渊猛地闭紧双目，高大的身躯不可抑制地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坚固的屏障，带着失而复得的剧痛和一种被欺骗愚弄的滔天怒火，将他的意识冲击得支离破碎。
头痛欲裂，那曾经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深埋于灵魂深处的烙印，带着复仇的冰寒与归家的灼热，正在疯狂重塑。
粘稠的黑暗记忆碎片中，骤然闪过一线冰冷的寒光——一滴血，滚烫的鲜血，从高高的、象征着九五至尊的玄色御座上滴落……
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绽开一朵刺目的猩红。
刹那间，所有的混沌痛苦，被这股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的恨意贯穿、凝聚。
“京城……未央殿……”
沙哑的声音从他紧抿的唇齿间挤出，低沉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刻骨的寒意。
而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脊背上那几乎要嵌入他身体的柔软与重量。
沈清欢几乎是完全靠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立。
她己彻底脱力，方才超越极限的爆发榨干了她所有的精神与灵力，帝女星图的辉光早己散去，只留下识海内空荡荡的眩晕和浑身上下骨头散架般的剧痛。
她的意识在模糊的边缘挣扎，温热的呼吸拂过萧承渊汗湿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萧承渊背对着她，身体依旧僵硬如铁。
那几乎要将人勒断的恨意与怒火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然而，背后传来的温度、重量和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清晰地烙印在他刚刚苏醒的、尚处于混乱风暴的意识边缘。
他几乎能感知到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紧贴着他后背的衣衫传递着她因虚脱而升起的微凉体温。
这完全依赖的、毫无防备的脆弱姿态，在刚刚经历过你死我亡的惨烈战斗后，在滔天仇恨与权力血腥记忆复苏的狂潮中，竟显得如此……
格格不入，却又带着奇异的、难以形容的牵扯。
萧承渊猛地睁开了眼。
猩红的瞳仁中，那些疯狂翻涌的血色画面并未消散，京城、王座、滴落的血……如同一层无法剥离的沉重血纱，覆盖着他眼底的世界。
然而，在这片血色的视界之上，一种极其生疏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意念骤然升腾——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此刻，倒在这个女子面前。
几乎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深究的下意识，在那剧烈的头痛和翻滚的恨意中，他绷紧的、几乎要被汹涌情绪撕裂的背脊肌肉，非但没有推开那依靠的重量，反而更加凝沉而僵硬地挺立起来，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为她抵抗着此刻由他自己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气场。
这个姿势，他维持了整整三个沉重的呼吸。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最外层的薄冰强行冻结。
终于，那几乎要湮灭他理智的冲击波在识海中缓缓沉淀，沉淀为冰冷的、锐利如刀的决心。
记忆的碎片被强行梳理、拼接成指向唯一目标的利剑——京城，那个吞噬了血亲、扭曲了命运、将他放逐至此的权力中心。
刻骨的寒意在胸腔中凝结成核，萧承渊猛然转身。
他的动作迅猛而充满力量，带着一股破开混沌的决绝，带动空气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啸。
正因失力而软靠在他背后的沈清欢猝不及防，失去支撑点，整个人向前倒去。
“啊。”一声短促低弱的惊呼。
萧承渊的反应快得惊人。
在他转身的同一瞬间，那双刚刚放下、指节微白的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姿态闪电般伸出，不是去搀扶她的手臂，而是在她身体前倾、将要重重摔在冰冷碎石的瞬间，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猛地钳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力道之大，足以让她纤细的臂骨生疼，却也稳稳地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沈清欢痛得蹙紧了眉头，倒抽一口冷气，昏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拽回一丝清明。
她茫然地抬头，瞬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有片刻前共同对敌时那奇异的默契与引动天地之力的璀璨光芒，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寒，如同玄冰铸成的囚牢，里面冻结着万年不化的风暴与血污。
猩红的色泽褪去了一些，沉淀为更深沉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暗红，仿佛凝固的、未干的血。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的灵魂，冰冷、陌生，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挣脱而出、审视整个世界的毁灭性疏离。
这目光让沈清欢的心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之前的暴戾强大，而是变成了一种更纯粹、更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无情与冰封万物的肃杀。
萧承渊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准确的说，他的视线似乎是穿透了她，落在某个遥远而冰冷的焦点之上。
那双紧握着她手臂的手，掌心滚烫却毫无暖意，反而如同烙铁，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走开。”冰冷如同刀刮石面的两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命令。
同时，那钳制着她手臂的手猛地松开，如同抛开一件无足轻重的累赘。
沈清欢被他猛然一松，本就虚脱无力，脚下碎石一个踉跄，险险站稳，手臂上残留的巨大力道和那瞬间的冷酷眼神让她遍体生寒，心沉到底。
这根本就是换了个人，他这是记起了这世的身世？
萧承渊再无看她一眼，那冰封的视线扫过广场的狼藉，最终定格在遥远的东方天际线。
那里，是皇宫的方向，是权力的核心，是仇恨的源泉。
他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柄出鞘便要饮血的绝世凶兵，周身弥漫的气场比之前爆发的神性光焰更加迫人，那是绝对的杀戮意志和归乡的冰冷决心混合而成的风暴。
“回京。”
低沉的两个字，比任何暴烈的嘶吼都更具分量。
这不是商议，而是宣告，是一个苏醒的复仇者吹响的战争号角。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一步踏出，脚下的碎石发出痛苦的呻/吟，瞬间化为齑粉。
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凛冽杀气，朝着遥远京城的方向，风驰电掣般离去。
只留下广场中心深不见底的巨坑，弥漫的烟尘，以及呆立在原地、心头被冰冷和难以置信填满的沈清欢。
那破碎的、象征着皇室血脉的玉玦碎片，静静地躺在他刚刚站立过的碎石之中，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微弱的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早己破碎、如今即将被鲜血重新染透的旧日荣光。
而东方那巨大的城池轮廓，在黎明的死灰色天幕下，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黑洞洞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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