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砖粉未落尽。
墙洞深处，逆光而立的白色剪影缓慢地“侧转”。
幅度极小，几乎没有带动衣袂的起伏。更像一道贴在幽暗背景上的惨白纸片被无形的风掀动了一下。
那张脸……不，是那层覆盖在小半边下颌处的“白釉硬瓷”……微微转向了洞口外的众人？不，是转向了被灰影惨白手爪带飞的琉璃血瓶！
光线从洞口涌入，却像被硬瓷表面冰冷地吞噬、抹平。阴影被抹杀，细节被消除，整张脸的轮廓只剩下一种令人眩晕的、失去景深概念的平面感。硬瓷覆盖的部分光滑如镜，反射着洞外灰败天光的余晕，却照不出任何具体的景象，如同被污染的水银。
未被硬瓷覆盖的另一小半侧脸，本应是属于江南女儿家的苍白皮肤，此刻却透出一种非自然的僵硬。细腻的肌理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蜡像般的凝固和死白。这半张脸上，没有任何属于“表情”的痕迹。眉、眼、鼻、唇的线条精致如工笔画，却彻底凝固，没有半分属于活物的波动或温度。
它就这么“侧转”着。
一股绝对的寒意，并非低温的刺骨，而是剥夺“活”之意义的寂灭，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铺面废墟内之前所有混乱残留的气息——腐朽谷物、灼热妖血、镜魔污秽、琉璃瓶中冻结魔血的危险躁动、乃至灰影追踪者留下的惨淡杀机——都在这一刻被这股寂灭强行“摁”进了凝固的死水潭底！
无声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真灵之上。呼吸本能地屏住，心跳在胸腔里狂撞，似乎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灰影扭曲了一下。那被灼穿的手爪部位，粘稠的银色液体不再滴落，而是凝固成了细密的、如同金属晶体般的血痂。但它没有再攻击，反而向后蜷缩了一丝，动作带着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毒蛇般的惊悸迟疑。
凌妩伏在冰冷开裂的地板上，残躯僵硬。铜符石内的枯竭感与硬瓷女子散发出的寂灭冰冷产生强烈的冲突，胸口如同被塞进一块烧红的铁，又迅速被浇上一层万年寒冰。
视线扫过墙洞边缘。被灰影射线“风化”出的断壁边缘，木屑、断砖……乃至更里面隐约可见的朽木房梁断裂面，全都如同被千万年的时光冲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均匀、细腻、失去所有活力与韧性的……灰白色粉末！没有焦痕，没有爆裂，只有被“消化”后遗弃的残渣！
灰影射线的力量……是剥夺时间？还是纯粹的枯寂？而这新出现的硬瓷女子，硬瓷覆盖的皮肤下，又是何等存在？
“咯咯……咯……”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磨砂玻璃相互摩擦的轻微声音，从硬瓷覆盖的咽喉位置挤了出来。
硬瓷女子的脖颈极其轻微地向上仰起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角度。那张一半柔美僵死、一半冰冷光滑的脸，转向了更深处——柒拾壹号后堂内室的方向。
那动作不像看，更像是一种接收。
然后——
“嗞——”
一道极细极细的、如同电流过载的噪音，从她硬瓷覆盖的小半边下颌处骤然爆发！这噪音没有任何实质伤害力，却精准无比地撕裂了凌妩残存躯壳内刚刚在枯竭与痛楚中勉强维持的一丝平衡！
嗡！嗡嗡嗡——！！！
胸前沉寂的铜符石疯狂剧震！如同被铁锤砸中的铜钟！枯竭黑石引爆后残留的反噬风暴，与被沉滞浆流冻结的烛阴源火灰烬，被这尖细噪音强行撕裂、对冲！
噗！
暗紫色的妖血混合着冰冷的铜锈碎渣，从凌妩撕裂的嘴角、指爪缝隙猛烈喷溅！
剧痛！撕裂脏腑的剧痛！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脊柱在这声波引发的内震中寸寸碎裂！不是之前被镜魔空间撕碎的痛苦，而是源于自身血脉体系崩解、被内外双重枯寂毁灭之力点燃后炸开的寂灭风暴！
嗡鸣在耳腔内翻腾撕扯。意识瞬间被扯入一个充斥铜绿锈雾和凝固紫金妖焰的狭小空间！两面绝壁正在向内高速挤压！一面是沉滞浆流带来的永固冻结，一面是硬瓷女子那剥离时光般的无形寂灭！她的存在，她残存的一切，正被碾磨成最细微的粉末！
“呜……”破碎的蛇吻试图喘息，吸入口鼻的却是凝固如粉末的冰冷空气。死亡，以一种全新的、彻底抹除活物烙印的方式降临！
也就在她意识即将被碾碎、魂魄印记即将被彻底磨平的绝望瞬间——
咚…咚咚咚……
一种低沉、粘滞、仿佛某种沉重体液在粘稠管道中艰难搏动的闷响，从琉璃血瓶的位置……传来了！
在墨黑魔血冻结的琉璃瓶内部！
那第二滴艰难挤出瓶口缝隙、悬停半空的墨黑血珠下方，那块沾着第一滴银灰血珠的腐朽残片……被强行湮灭的地方……
墨黑与银灰交织的污秽焦痕深处……
一抹极其细微、却顽固闪耀的金红光芒……无声地……重新点燃了！
如同在灰烬深处复燃的星火！
是之前未被彻底湮灭的、属于严少山命元的最后一点烙印残火！在双重寂灭空间降临、彻底压制了琉璃魔血躁动的此刻，这点如同风中残烛的残火竟顽强地抵抗住寂灭的凝固，微弱地搏动着！
这搏动极其微弱，却如同精确嵌入两片碾压巨磨石齿缝隙间的一粒微小钢珠！
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在硬瓷女子散发的无形寂灭场域中造成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每一次搏动，凌妩胸前疯狂剧震的铜符石都产生一分同源血脉的呼应！那即将被寂灭风暴碾碎的残躯和意识，都多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不是力量的援手！是存在痕迹的锚点！这点源自严少山命魂的金红烙印，此刻竟成了她在两个寂灭“磨盘”中维持形态的支点！
凌妩涣散的竖瞳猛地凝聚！捕捉到了这唯一的生机！
“残念！定！”
残存的意志如同破釜沉舟，疯狂压榨着那刚刚复燃、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金红星火！不再是为了点燃什么，而是如同将一面镜子对准了硬瓷女子的方向——
“嗞……！”硬瓷女子下颌的硬瓷再次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高频噪音！但这一次，噪音中蕴含的寂灭波纹，却有一部分被那面“镜子”折射……导向了下方琉璃血瓶的位置！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效果却立竿见影！
嗡！
琉璃瓶内，那片墨黑冻结的魔血核心区域，被折射引导来的寂灭涟漪扫过！血团表面那些细密如冰裂的纹路如同被瞬间冻结、抚平！剧烈的内部翻涌强行平息！
而趁着瓶中魔血被短暂“安抚”、硬瓷女子释放寂灭之力也因此出现一丝极其短暂“分流”的空隙——
唰！
一道快得如同幻觉的灰影再次发动！比之前的动作更加隐蔽、角度更加刁钻！它的目标，不再是血瓶本身！
而是那块沾着金红烙印残火、引发了涟漪干扰的腐朽残片！更准确的说是——残片下方、紧紧连着残片的那块被墨黑银灰双重魔血灼烧过的、布满细小晶体状灼痕的地板！
灰影末端那只被灼穿过、此刻覆盖金属晶体血痂的苍白手爪，猛地向下抓！爪尖缭绕着一圈几乎无形的惨灰色涡流！
噗嗤——！
那块被反复灼烧侵蚀、本己脆弱不堪的地板，如同被热刀切开的劣质肥皂，瞬间粉碎、湮灭、化为飞灰！露出了地板下方一个……深不见底、如同某种生物内脏腔道的漆黑孔洞！
孔洞深处，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混杂着陈旧木头和潮湿泥腥的气息……翻涌而上！
灰影动作迅疾！手爪一把扣住那团湮灭出的空间罅隙边缘！
滋啦——！
一声撕裂布帛般的锐响！
那处空间罅隙被它强行撕开一个更大的豁口！随即，灰影如一条受惊的钻洞之蛇，瞬间消失在下方深沉的黑暗之中！
它逃了？放弃了血瓶？
不！凌妩的汗毛陡然倒竖！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并非来自于消失的灰影！
而是——她用来折射寂灭的那点严少山命元残火！在灰影撕裂空间罅隙的瞬间，被下方涌出的、另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气息猛地一冲，瞬间……熄灭了！
“定”念的支点——瞬间崩塌！
嗡！！！
铜符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哀鸣！寂灭的碾磨力狂猛反扑！
噗通！
如同溺水之人沉入深海前的最后挣扎，凌妩的身体因支点消失猛地下沉一寸！半边脸庞被死死按在了冰冷开裂的地板上！鼻腔灌满了朽木灰尘！
死亡的冰冷迅速向西肢蔓延。
她的视野开始模糊，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被撕开的地板孔洞。它像个狰狞的伤口，汩汩流淌着不祥的黑暗气息。
也就在这一刻……
硬瓷女子覆盖着白釉硬瓷的小半边下颌轻轻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她一首垂在身侧的素白右手……却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像一根牵线木偶被无形的丝拉动。
苍白、纤细、指节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美感的手指，缓慢抬起，越过冰冷的空气，越过扬起的细微尘埃，目标清晰地指向……
那个倒扣在角落、破口边缘流淌着暗绿秽物、瓶体闪烁着危险凝固黑光的——
琉璃血瓶！
更准确地说……
是指向了那血瓶深处，在寂灭之力暂时抚平后又因支点消失而重新开始出现细微波动……的墨黑色冻结融合魔血中心！
那凝固的魔血核心深处，在之前无数次的撕裂与凝固轮转中，在沉滞浆流的压迫与此刻硬瓷女子寂灭之力的双重打磨下……
一滴！
一滴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
纯粹的……黑！
如同一切光、一切生命、一切意义都被吸噬压缩成的……绝对黑洞！
那不是墨黑。那是超越了视觉感知极限的……深渊之暗！
就在硬瓷女子指尖点向那滴凝固核心的“渊暗”的瞬间——
“啵……”
一声比露珠破碎更轻微，却穿透灵魂的……破裂声。
凌妩胸前疯狂哀鸣的铜符石……
裂开了！
不是炸裂！是如同历经万载风霜的古玉……被无形的力量敲出了一道蜿蜒的……裂纹！
裂纹深处……
再不是枯竭的黑石死寂，也不是烛阴火种的余烬暗红……
而是……流淌出了一丝……
粘稠、沉滞、暗金流转……
带着法则缺憾气息的……
道缺污血？！
属于……江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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