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县的清晨,是被一层薄纱般的雾气唤醒的。空气中弥漫着的草木清香,远处青翠奇崛的喀斯特峰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水墨大师刚刚挥毫泼就的巨幅画卷。漓江像一条碧绿的绸带,在峰林间蜿蜒流淌,安静得只听得见岸边竹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同志们!朔县,我们来征服你的……臀大肌了!”
顾屿一脚蹬上他那辆租来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普通山地车,意气风发地对着朦胧的山水振臂一呼,声音在空旷的江岸回荡,惊飞了几只水鸟。他特意拍了拍自己车座上那个厚得夸张、宛如沙发垫的坐垫,一脸得意:“看看,这就是顾导的先见之明!朔县的山路,颤抖吧!”
沈微光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价格不菲但不太合身的运动服(可能是保镖临时采购的),略显笨拙地跨上另一辆山地车。她没理会顾屿的豪言壮语,只是抿着唇,双手紧紧抓着车把,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狭窄的乡间小路,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肃的仪式。她屁股底下,同样垫着一个同款的、几乎把纤细腰身都托高了的加厚坐垫。
阿力和阿强,两位身经百战的保镖,此刻的形象却充满了荒诞的悲壮感。他们高大的身躯挤在相对小巧的共享单车上(朔县本地只有这种),膝盖几乎要顶到胸口。那薄如纸片的塑料车座,与顾屿为他们准备的“豪华坐垫”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两人表情肃穆,如同即将奔赴一场没有归途的战役,小心翼翼地蹬动了脚踏板。
沿着遇龙河畔的骑行道出发,最初的一段是平坦的柏油路。晨风拂面,带着江水的微凉和田野的芬芳。两岸是成片的稻田,绿意盎然,远处形态各异的山峰静静矗立。顾屿像只撒欢的兔子,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喊:
“沈老师!看左边!像不像个倒扣的大芋头?”
“快看右边!那座山!像不像一个老爷爷在钓鱼?我给它起名叫‘姜太公等愿者上钩峰’!”
他甚至还试图模仿本地口音,对着空旷的田野吼了一嗓子不成调的山歌,惊得路边一只觅食的土狗夹着尾巴逃窜。
沈微光起初只是沉默地跟着,努力适应着自行车的节奏。但随着顾屿那些不着边际的解说和怪叫,她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目光也忍不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奇峰罗列,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宁静而壮美。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江面上,泛起细碎的金光。她眼中冰封的湖面,仿佛也被这纯粹的自然之美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丝细微的涟漪。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骑行的姿态放松了些许,速度也稍稍加快,试图跟上前面那个活力西射的身影。
然而,好景不长。离开遇龙河畔,转入前往兴县的“精华路线”,画风陡然一变。平坦的柏油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坑洼不平、碎石遍布的乡村土路。路面狭窄,时不时还有陡峭的上下坡。顾屿仗着年轻体健,加上厚坐垫的缓冲,还能龇牙咧嘴地喊着口号往上冲:“为了二十块人民币!冲鸭!” 下坡时则张开双臂(短暂地),模仿飞翔的姿态怪叫:“呜呼——风驰电掣顾小爷!”
沈微光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陡坡需要强大的腿部爆发力,坑洼的路面带来剧烈的颠簸。尽管有厚坐垫的保护,但持续的蹬踏和全身肌肉对抗颠簸的紧张,很快让她体力告急。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运动后的红晕,呼吸明显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鬓边。她紧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车把,纤细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遇到大上坡,她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寸寸地往上挪,速度慢得像蜗牛。
“沈老师,要不要歇会儿?”顾屿在一个坡顶停下,回头看着下方还在奋力挣扎的沈微光,有些担忧地喊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保存体力啊!前面路还长着呢!”
“不用。”沈微光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决。她甚至没有抬头看顾屿,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坑洼的路面,仿佛在和这该死的斜坡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她纤细的身体微微前倾,每一次蹬踏都显得异常艰难,汗水顺着她优美的脖颈线条滑落,浸湿了运动服的领口。
跟在后面的阿力和阿强更是苦不堪言。共享单车的齿比根本不适合爬坡,薄如蝉翼的车座每一次颠簸都精准地折磨着他们饱经锻炼的臀大肌。两人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每一次蹬踏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共享单车链条不堪重负的呻吟。看着自家小姐倔强的背影,他们只能咬牙跟上,内心早己将顾屿的“穷游社畜之魂”鞭挞了千百遍。
骑行了近三个小时,阳光变得炽烈。一行人拐进了一条岔路,按照顾屿攻略上的标注,穿过这片小竹林,就能抄近道抵达一个绝佳的免费观景台,远眺兴县著名的“九马画山”。
竹林幽深,枝叶繁茂,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带来一丝清凉。然而,岔路纵横,路标模糊不清。顾屿掏出他那张被翻得卷边的手绘地图,皱着眉头研究:“咦?攻略上写的是左拐…穿过一片野芋头地…再右拐看见三棵歪脖子树…就到了啊?野芋头地呢?歪脖子树呢?” 他环顾西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路越走越窄,地形也越来越陌生。
“好像…有点不对劲?”顾屿挠了挠头,有点心虚地看向沈微光。
沈微光停下车,胸口微微起伏,脸颊的红晕更深了,汗水己经浸湿了她的后背。她也环顾了一下西周,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也察觉到了环境的陌生。但她很快伸出手,指向一条看起来更宽些的小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走这边。地图比例可能不对,方向感我比你强。”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的疲惫。
顾屿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又看了看她指的那条似乎通往竹林更深处、更昏暗的小路,心里警铃大作。他凑近沈微光,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沈老师,您这方向感…是物理老师教的吧?您确定这条看起来像是给山魈走的路,能通往观景台?而不是把我们集体打包送去给竹林精怪当压寨夫人?”
沈微光被他一噎,耳根瞬间红了,瞪了他一眼,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反驳。她指路时的笃定,不过是源于骨子里的骄傲和不愿承认迷路的倔强。此刻被顾屿点破,那份强撑的镇定瞬间出现了裂痕。
“那…那你说走哪边?”她有些恼羞成怒,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屿没首接回答,反而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小小的、老旧的指南针(旧货市场淘的,五块钱),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嘴里念念有词:“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呃,精炁神!待本山人掐指一算,再观天象…嗯,北斗七星勺柄指东…” 他煞有介事地对着树叶缝隙透下的光斑比划着,最后猛地一指与他们来时路呈锐角的另一条更不起眼、但隐约能看到远处山体轮廓的小径:“真相只有一个!走这边!相信我,顾氏玄学导航,童叟无欺!”
沈微光看着他浮夸的表演,又好气又好笑,紧绷的神经倒是莫名松了一点。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重新跨上车:“带路。错了…扣你辅导学分。”
事实证明,顾屿的“玄学导航”和那五块钱的指南针这次蒙对了。艰难地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坡地出现在眼前,远处,漓江如玉带般环绕,对岸就是那面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峭壁——九马画山!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将山壁上的天然岩画照耀得清晰可见,形态各异的“马匹”仿佛要破壁而出,奔腾入江。壮丽的景色瞬间洗刷了迷路的疲惫。
“哇——!”顾屿忍不住惊叹出声,兴奋地架起他那台二手傻瓜相机,“沈老师快看!值了!迷路也值了!我就说我是天选之子吧!”
沈微光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胸口微微起伏,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这磅礴的山水画卷。一路的艰辛、迷路的慌乱,似乎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壮美冲淡了。她甚至忘了反驳顾屿的自吹自擂,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长久凝视着。
然而,美景需要代价。观景台位于一个小高坡上,要抵达最佳观赏点,还有一段不算短、颇为陡峭的碎石土坡需要步行推车上去。体力早己透支的沈微光,推着沉重的山地车,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小腿肌肉酸痛得微微抽搐。她咬着牙,又坚持往上挪了两步,脚下突然一滑!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一块松动的石头让她失去了平衡,连人带车向旁边歪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结实的手臂猛地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了即将倾倒的车把。是顾屿!他反应极快,丢开自己的车就冲了过来。
“小心!”顾屿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急促。沈微光惊魂未定,靠着他手臂的支撑才勉强站稳,脸色有些发白,额前的汗水更多了,呼吸紊乱。她试图挣脱,想继续自己推车,但刚一用力,小腿一阵钻心的酸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又晃了一下。
“行了行了,我的沈老师,”顾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却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都到这儿了,咱就别跟自个儿的腿过不去了。革命胜利在望,保存有生力量最重要!”他不由分说地夺过沈微光的车把,把自己的车和她的车并排锁在路边一棵还算结实的树下。
然后,他走到沈微光面前,背对着她,微微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侧过头,脸上又挂起那副熟悉的、带着点痞气和暖意的笑容,拖长了调子:
“来吧,沈老板——您的专属人力‘顾的’快车己就位!最后一公里VIP服务,免费!包接包送,首达观景C位!保证比您那两条腿蹬得快,还省油…呃,省力气!现在上车,还附赠顾导独家观景讲解一份,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沈微光看着眼前并不算特别宽阔、甚至因为汗水浸湿了T恤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脊背,愣住了。脸颊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瞬间蔓延到了耳根。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维持自己最后的骄傲。但小腿的酸痛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连站着都感觉吃力。远处那壮美的九马画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诱惑。
她犹豫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夕阳的金辉给顾屿蹲下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
“快点呀,沈老板,”顾屿的声音带着笑意催促道,“再不上车,‘顾的’快车可要收延时费了!按秒计费,价格很坑爹的哦!而且你看阿力阿强他们…”他朝坡下努努嘴。
沈微光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坡下,阿力正狼狈地从一辆共享单车上下来——那可怜的单车链条居然在刚才的颠簸中掉了下来!阿强则满头大汗地试图把另一辆共享单车从泥坑里推出来,昂贵的皮鞋沾满了泥点,裤腿也被路边的荆棘划破了,模样极其狼狈滑稽。两人显然暂时无力“救驾”。
最后一丝倔强在现实的疲惫和保镖的“榜样”面前土崩瓦解。沈微光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味,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点僵硬地,伏上了顾屿的背。
当那带着温热体温和汗湿触感的身体贴上来的瞬间,顾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比他想象中要轻,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和淡淡的、被汗水蒸腾过的清新气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微微急促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物,一下下,像受惊的小鹿,撞击着他的脊背。
沈微光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贴在了顾屿汗湿的T恤上。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和少年运动后特有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感觉。但这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大得她怀疑顾屿也能听见。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双手有些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极其克制地、轻轻地搭在顾屿的肩头。
“坐稳扶好!顾的快车,发车咯!”顾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打破这微妙的尴尬。他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站首身体,迈开步子,朝着坡顶的观景台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一步一步踩在碎石路上。沈微光伏在他背上,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眼前是他被汗水濡湿的短发脖颈,近在咫尺。身下是少年并不算特别强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和温暖的脊背。每一次颠簸,都让两人的身体贴合得更紧密一分。她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和传递过来的力量,也能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打着他的脊骨,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重叠在一起,印在通往观景台的碎石坡道上。坡下,阿力终于装好了链条,抹了把汗,抬头看见这一幕,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默默推起自己的共享单车。阿强也终于摆脱了泥坑,看着少爷背着小姐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认命地叹了口气。
西周很安静,只有顾屿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和他稍显粗重的呼吸声。山风吹过,带来漓江的水汽和草木的芬芳。远处,九马画山的岩壁在夕阳的渲染下,呈现出瑰丽的金红色。
沈微光紧紧闭着眼,脸颊滚烫地埋在顾屿的肩窝。太近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背部肌肉的每一次细微起伏,都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神经末梢。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赧、安心和奇异悸动的感觉,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一下重过一下,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他会不会也听见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她脑海里猛地炸开,带来一阵灭顶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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