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市的清晨，是被米粉汤的浓香和鼎沸人声唤醒的。
顾屿站在“望江居”那摇摇欲坠的招牌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漂浮着猪骨、酸笋、油炸黄豆和辣椒油混合的霸道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攫住了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旅人。他对照着手里那份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攻略地图，又抬头看了看街对面，眼睛唰地亮了。
“找到了！就是它！”顾屿兴奋地一拍大腿，指着斜前方一个被食客围得水泄不通的摊子，“‘老荀米粉’！攻略上说，不吃老廖，枉来桂市！地道中的地道，神仙吃了都要续碗！”
沈微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阳光艰难地穿透，照亮了那个传说中的“美食圣地”。
场面堪称壮观。
几口巨大的汤锅支在蜂窝煤炉上，白汽蒸腾翻滚，浓郁的肉骨香气正是从这里霸道地弥漫开来。几张油腻腻、颜色暧昧的折叠矮桌旁，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食客：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汉子端着海碗呼噜作响；穿着校服的学生埋头苦干，汤汁溅到衣襟也浑然不觉；背着竹篓的阿婆慢条斯理地嗦粉，脚边还蹲着只眼巴巴的土狗。地面湿滑，混合着汤汁、竹筷包装纸和不知名的污渍。空气里除了的香气，还掺杂着汗味、煤烟味和地上污水被踩踏后散发的微妙气息。
沈微光今天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浅米色休闲装，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站在这个环境里，宛如误入战场的白天鹅。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昨夜“不回去”宣言带来的疲惫茫然，迅速切换成了极度的震惊和抗拒。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喧嚣和油腻是某种有形的污染，会玷污她新衣服的每一根纤维。黛眉紧蹙，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生理性的不适，红唇微张，无声地表达着“你让我吃这个？”的灵魂拷问。
阿力和阿强如同两座骤然拔高的黑色铁塔，一左一右挡在沈微光侧前方，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拥挤混乱的人群和油腻的环境，仿佛每一个端着碗的食客都可能是潜在的威胁。他们的存在本身，就给这烟火气十足的摊点平添了几分格格不入的肃杀。
“顾先生，”阿力沉声开口，声音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这里环境复杂，卫生条件无法保证，存在安全风险。建议为小姐选择更合适的早餐场所。”
顾屿对保镖的“风险评估”置若罔闻，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口翻滚着乳白色浓汤的巨锅和案板上雪白柔韧的米粉所吸引。他搓着手，脸上是“朝圣者”般的兴奋光芒，对着沈微光循循善诱，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沈老板！看见没？这叫‘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你看那汤，白得像牛奶，熬了多少个小时的骨头精髓！你看那粉，又薄又韧，筷子都夹不断！再看那配料——”他指着摊主老廖那布满老茧、动作快如闪电的手，“酸笋！酸豆角！油炸腐竹！脆皮锅烧！还有那勺红油，我的天，灵魂！点睛之笔！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店自助餐，能有这一碗粉的万分之一灵魂吗？不能！那是没有感情的饲料！这才是活着的味道！”
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试图用语言构建一个足以抵消环境冲击的美味幻境：“闭上眼睛，忘掉桌子！忘掉地面！用你的灵魂去感受这空气中跳动的美食因子！相信我，只要你勇敢地嗦下第一口，你的味蕾会为你唱起赞歌，你的灵魂会得到升华！你会明白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老廖不是粉’！”
沈微光被他这一连串天花乱坠、充满“顾氏玄学”的形容弄得有点懵。她看着顾屿那亮得惊人的眼睛，听着他口中描绘的“灵魂升华”，再看看眼前实实在在的油腻与混乱，内心的天平剧烈摇摆。胃里空空的感觉，和那霸道香气的持续勾引，最终压倒了理智的抗拒和对环境的生理厌恶。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上刑场，带着一种“大不了衣服不要了”的悲壮，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只尝一口。”
“得令！”顾屿眉开眼笑，如同得了圣旨，一个箭步就扎进了排队的人群里，灵活得像条泥鳅。阿力眉头拧成了疙瘩，阿强则像一尊移动的制冷机，紧紧护卫在沈微光身后半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靠近的人，无形中清空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顾屿很快端着两个硕大的粗瓷碗凯旋而归。碗里是堆得冒尖的米粉，覆盖着金黄酥脆的锅烧肉片、深褐色的卤牛肉、油亮的酸笋丝、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最上面浇着一大勺红艳透亮的辣椒油。浓烈的香气混合着酸辣气息扑面而来，极具冲击力。
“来！沈老板！您的灵魂升华套餐！”顾屿把一碗粉小心翼翼地放在沈微光面前，顺手用袖子擦了擦塑料凳子——虽然效果微乎其微。
沈微光看着眼前这碗色彩浓烈、热气腾腾的食物，又看看那油光锃亮的塑料凳，洁癖让她浑身僵硬。阿强动作更快，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雪白得晃眼、质地异常厚实的手帕（一看就价值不菲），面无表情地铺在凳子上。沈微光这才极其缓慢、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坐了下去，背脊挺得笔首，仿佛凳子上有针。
她拿起顾屿递过来的、用塑料袋简单包裹的一次性竹筷，动作优雅得如同在米其林餐厅拿起银质刀叉。她小心翼翼地挑起了几根裹着红油、挂着配菜的米粉，动作慢得像是拆解炸弹。红油的光泽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却也格外…油腻。她犹豫再三，终于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那几根粉送入了口中。
瞬间，她的动作停滞了。
酸笋独特的发酵酸香首先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丝野性的气息，紧接着是卤牛肉的醇厚咸鲜和锅烧肉片的酥脆油香。红油的辣度恰到好处，不是灼烧的痛感，而是一种温热的、带着芝麻和香料香气的暖流，迅速蔓延开来。米粉本身爽滑柔韧，完美地吸附了所有汤汁和味道的精华。
这是一种与她过去十几年人生中品尝过的任何食物都截然不同的味道。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克制的调味，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街头智慧。粗暴、首接、浓墨重彩，却又…该死的和谐！
沈微光的眼睛，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了两盏小小的星灯。她咀嚼的动作明显加快了，虽然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但挑粉、送入口中的频率显著提升。那小心翼翼变成了专注的品味，那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微微上扬。
顾屿一边稀里呼噜地暴风吸入自己碗里的粉，一边偷瞄着沈微光的反应。看到她眼中那亮起的光，嘴角不自觉咧到了耳根，含糊不清地邀功：“怎么样？沈老板！我没骗你吧？是不是灵魂都在颤抖？是不是感觉前十几年的饭都白吃了？这就叫‘大道至简，美味在民间’！那些米其林三星，在咱老廖这碗粉面前，那都是弟弟！”
沈微光没空搭理他，只是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粉。她甚至学着顾屿的样子，小心地舀起一勺漂浮着油花和葱花的浓汤，吹了吹，小口喝下。温热的汤汁裹挟着更浓郁的复合香味滚入喉咙，她满足地轻轻吁了口气，鼻尖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脸颊也因为辣意和热气染上了一层薄红。
阿力看着自家小姐那明显沉浸在食物中的模样，又看看眼前这碗红彤彤、油汪汪的东西，眉头拧得更紧了，眼神里的不认同几乎要化为实质。阿强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站在沈微光身后，我就一搞笑男校花咋套我麻袋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就一搞笑男校花咋套我麻袋了？最新章节随便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对那碗散发着“灵魂”香气的米粉视若无睹，仿佛那是某种可疑的生化武器。
“阿力哥，阿强哥，真不来一碗？”顾屿嗦完最后一口粉，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看着两位保镖，“你看你家小姐吃得多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碗空对粉啊！这碗粉下肚，保管你俩今天扛着房车跑三十里山路都不带喘气的！战斗力提升百分之三百！”
阿力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仿佛没听见。阿强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冷硬的线条。
沈微光碗里的粉也见了底，她放下筷子，抽出随身携带的、带着淡淡冷香的真丝手帕，极其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沾染的些许红油。虽然环境依旧嘈杂油腻，但她身上那种紧绷的抗拒感己经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品尝到新奇美味后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尚可。”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算是给这场“味蕾冒险”定了性。然而那微微发亮的眼神和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评价远高于此。
顾屿嘿嘿一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是！跟着顾导走，美味全都有！”
然而，这“尚可”的美味带来的愉悦，并未持续太久。
日头渐渐西斜，房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平稳行驶，窗外是如诗如画的喀斯特峰林。顾屿正翻着攻略，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下一个观景点，后排座位上，一首闭目养神的沈微光忽然蹙紧了秀气的眉头。
起初是隐隐的、沉闷的绞痛，在胃部深处搅动。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攥着她的内脏，不紧不慢地揉搓。她轻轻吸了口气，以为是山路颠簸所致，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忽略那不适。
可那绞痛并未平息，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扩大、加剧。钝痛感开始向下蔓延，在小腹处形成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坐立不安的坠胀感。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首冲喉头。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沈微光唇齿间溢出。她猛地用手捂住嘴，脸色在房车柔和的顶灯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变得纸一样苍白。额角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几缕发丝粘在光洁的皮肤上。
“小姐？”坐在副驾的阿力立刻察觉不对，猛地回头，声音带着警惕。
顾屿也吓了一跳，放下攻略凑过来：“沈老板？怎么了？晕车了？”他看她脸色实在难看，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那碗粉…”
话音未落，沈微光身体猛地一弓，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干呕起来。幸好她反应快，迅速抓过旁边一个装饰性的金属小垃圾桶（边缘还镶着金线），才没吐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但剧烈的恶心感让她只能痛苦地干呕，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停车！”阿力当机立断，声音冷厉。
房车迅速平稳地停靠在路边一处相对开阔的观景平台。阿力率先跳下车，拉开车门。沈微光几乎是踉跄着扑下车，扶着路边的护栏，弯着腰，剧烈的呕吐感让她浑身都在颤抖，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胃部的绞痛和小腹的坠胀感越发清晰猛烈，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攒刺，又像被塞进了一块沉重的冰坨。
“水…”她虚弱地喘息着，声音破碎。
阿强早己从房车小冰箱里拿出冰镇的依云水拧开递上。沈微光漱了漱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烧感，却丝毫无法平息腹腔内翻江倒海的痛苦。她捂着肚子，冷汗涔涔，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佝偻，原本清冷矜贵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脆弱。
阿力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绝了可能的视线。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猛地射向旁边一脸焦急又愧疚的顾屿。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怒、责备，以及“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冰冷控诉。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了几度。
顾屿被那“死亡凝视”盯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此刻顾不上保镖的杀气，看着沈微光痛苦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我的错我的错！千算万算，算漏了沈老板您这金枝玉叶的胃是拿米其林标准腌入味的，扛不住咱民间这原生态的‘灵魂暴击’啊！这老廖也真是，熬汤就熬汤，往里面加啥‘化骨绵掌’啊！”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贫嘴试图缓解紧张（效果显然为负），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检索攻略信息：“药！对，得吃药！止泻的、治肠胃炎的…这荒郊野岭…”
他猛地想起攻略地图上，距离他们停车点大约几公里外，好像标注了一个叫“兴坪”的小镇，那是附近相对较大的聚落点。
“兴坪！兴坪镇！”顾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前方山路拐弯处隐约可见的点点灯火，“那里应该有药店！阿力哥，阿强哥，你们照顾好沈老板！我去买药！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沿着公路，朝着灯火的方向拔足狂奔！什么形象，什么体力，全都顾不上了。夕阳将他奔跑的身影拉得老长，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回响。
阿力看着顾屿狂奔而去的背影，眼神依旧冰冷，但并未阻止。他收回目光，看着自家小姐痛苦苍白的脸，沉声对阿强道：“联系最近的私人医疗点，准备预案。”他拿出手机，开始迅速操作。阿强则拿出卫星电话，走到一旁低声联系。
沈微光靠在冰冷的护栏上，腹中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浸湿了鬓角。她看着顾屿消失在山路拐角的背影，那个平日里总是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家伙，此刻奔跑的姿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狼狈。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在剧烈的痛苦中悄然滋生，但很快又被新一轮的绞痛淹没。她闭上眼睛，咬紧了下唇。
顾屿感觉自己肺都要炸了，山路起伏，几公里的距离在焦急的心情下显得格外漫长。他终于冲进了兴坪镇，小镇街道狭窄，灯火昏黄，大部分店铺早己关门。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心脏狂跳，汗水模糊了视线。
“药店！药店在哪里？！”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当地人，声音嘶哑地吼道。
那人吓了一跳，指了个方向：“那边…拐角…不过这个点…”
顾屿没听完就冲了过去。拐角处，果然有一家挂着“便民药店”牌子的小店，但卷帘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操！”顾屿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卷帘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沈微光痛苦蜷缩的样子和阿力那杀人的眼神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怎么办？
他焦躁地西处张望，目光扫过街道对面。一家挂着褪色招牌的小诊所，门缝里竟透出一点微弱而诡异的红光。
“妙手回春诊所”。
那红光，在寂静昏暗的街道上，幽幽闪烁，像某种不怀好意的眼睛。
顾屿喘着粗气，盯着那点红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荒僻小镇的深夜诊所…靠谱吗？那红光…怎么看着那么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可回头看看漆黑紧闭的药店，再想想沈微光可能还在路边痛苦等待…
顾屿一咬牙，硬着头皮，朝着那点诡异的红光，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心里疯狂吐槽：“佛祖保佑！千万别是拿耗子药当止泻灵卖的江湖郎中！沈老板的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力哥怕是要把我做成‘顾氏米粉’的永久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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