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成绩公布那天，海市一中的空气里都飘着解放和忐忑混合的味道。顾屿站在高二（7）班教室后面那张被无数目光洗礼过的成绩公告栏前，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彩票开奖的赌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擂得他肋骨都隐隐作痛。
物理：89。
化学：86。
数学：91。
三个鲜红的数字，像三颗小型核弹，精准地在顾屿的视网膜上引爆，炸得他眼前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只剩下血液奔流冲刷血管壁的轰鸣声。
89…86…91…
不是58，不是62，也不是68！
顾屿猛地眨了眨眼，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嘶！真疼！不是幻觉！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瞬间冲垮了之前盘踞在心头的所有阴霾、挫败和自我怀疑。他感觉自己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几乎要咧到耳后根去，要不是顾忌着周围还有同学，他真想原地蹦起来，对着天花板嚎两嗓子：“牛顿！麦克斯韦！欧拉！你们看见没！老子站起来了！”
“卧槽！顾屿！你丫吃药了？！” 旁边传来死党赵胖子夸张的惊呼，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差点把他拍得扑到公告栏上，“物理89？数学91？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考试前偷摸抱着沈学神的照片睡觉吸欧气了？”
周围几个平时一起吐槽物理变态的同学也围了过来，看着顾屿那几科堪称逆天改命的分数，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以及“这货怕不是被夺舍了”的惊疑。
“滚蛋！”顾屿笑骂着推开赵胖子凑过来的胖脸，努力压下快要飞起来的嘴角，但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这叫厚积薄发！懂不懂？是老子悬梁刺股、挑灯夜战，用头发换来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发顶，嗯，还好，还在。
“切，信你才有鬼。”赵胖子撇撇嘴，随即又挤眉弄眼，“不过哥们儿，你这分数，沈学神肯定满意了吧？啧啧，上次期中后那低气压，我路过你们‘双人自习区’都感觉要结冰了。”
提到沈微光，顾屿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漾开更大的弧度，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辅导的！名师出高徒懂不懂？” 心里的小人却在叉腰狂笑：哈哈哈！58分的耻辱柱！老子亲手把它拆了当柴烧！
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冲到河边，或者图书馆那个“双人专属区”，把这个“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讯，用最嘚瑟的姿态甩到沈老板面前！看看她那张冰雕玉琢的脸上，会不会裂开一丝名为“欣慰”或者“算你识相”的缝隙！
然而，当他脚步生风地冲到图书馆老位置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沈微光没来。
顾屿愣了一下，心头那点急于炫耀的小火苗被浇了一瓢冷水。他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债主”的聊天框。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晚他最后一条“老板，这道题用能量守恒还是动量定理？在线等，挺急的！”，沈微光没回。
是家里有事？还是…觉得他考得还不够好？顾屿心里刚升腾起的那点得意瞬间蔫了一半。他挠了挠头，决定先把庆功的事情办了。
“老板不来，庆功宴照样开！”顾屿给自己打气，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了学校附近最大的超市。目标明确：烧烤！必须烧烤！用烟火气和肉香来祭奠他逝去的无数脑细胞和差点离家出走的头发！
半个小时后，顾屿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环保袋，像只满载而归的松鼠，回到了自家那栋略显陈旧的小楼。袋子里塞满了各种烧烤食材：打折的脆皮肠、玉米棒子、冷冻鸡翅（特价！）、土豆片、馒头片，还有一大包竹签子和一小袋木炭。至于烧烤架？不存在的！顾屿早就盯上了自家阳台上那个废弃的、生锈的旧铁皮桶——废物利用，低碳环保，社畜の智慧！
夕阳的余晖给老旧的居民楼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顾屿哼着不成调的歌，把铁皮桶拖到小阳台中央，开始布置他的“米其林（乞丐版）天台烧烤摊”。
他刚把木炭点着，烟还没散尽呢，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刹车声。顾屿心里咯噔一下，扒着阳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头往下看。
果然！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像幽灵一样停在巷子口。车门打开，沈微光走了下来。她今天没穿校服，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点罕见的…居家感？身后，阿力如同影子般跟随，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箱？
顾屿的心跳瞬间加速，刚才那点蔫掉的得意小火苗“噌”地一下又烧旺了，还噼里啪啦地爆着小火花。他赶紧缩回头，手忙脚乱地想把烧得正旺的木炭弄得好看点，结果被烟呛得首咳嗽。
“咳咳…老板！您…您怎么来了？”顾屿一边咳一边回头，正好看到沈微光推开虚掩的阳台门走进来。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正冒着滚滚浓烟（大部分是顾屿操作不当弄的）的锈铁皮桶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扫过地上摊开的、一片狼藉的食材和竹签。
“味道。”沈微光言简意赅，目光从铁皮桶移回顾屿被烟熏得有点发黑的脸上，“楼下，闻到了。”
顾屿：“……” 老板，您这鼻子是属警犬的吗？这都能闻到？还有，您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喂！虽然门没锁…
阿力默不作声地把保温箱放在阳台角落稍微干净的地面上，然后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阳台门带上了，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充分展示了什么叫专业素养——给老板和她的“厨子”留出充分的（烟雾缭绕的）发挥空间。
“啊哈哈…是…是啊，考完了嘛，搞点小烧烤，庆祝一下！”顾屿挠挠头，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试图用热情掩盖场面的寒碜和混乱，“老板您来得正好！尝尝我的手艺？虽然设备简陋了点，但食材新鲜！童叟无欺！” 他拿起一根脆皮肠，献宝似的晃了晃。
沈微光的目光在那根脆皮肠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出乎顾屿意料地，她竟然点了点头。接着，她做了一件让顾屿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事——她走到那堆食材旁边，弯下腰，拿起了一根竹签和一串玉米！
“老…老板？”顾屿的声音都变了调，“您…您这是？”
沈微光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难道要本小姐看着你烤？” 然后，她学着顾屿之前笨拙的样子，试图把玉米串到竹签上。动作生涩，甚至有点僵硬，那串的玉米在她手里像个不听话的顽童，左摇右摆，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顾屿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笨拙的认真劲儿，心头那点得意瞬间被一种更汹涌的、带着暖意的酸软取代。他赶紧凑过去，忍着笑：“老板，老板，串玉米有技巧的！您得这样，斜着进去，对，稳准狠！诶，别扎到手！”
他小心翼翼地示范着，手指无意间擦过沈微光微凉的手背，两人都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动作同时一僵。顾屿飞快地缩回手，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沈微光则只是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继续跟那根玉米较劲，耳根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在夕阳下几乎看不真切。
最终，在顾屿“技术指导”下，沈老板的作——一串歪歪扭扭、玉米粒可能被戳爆了几个的玉米棒子，颤巍巍地诞生了。
“完美！”顾屿竖起大拇指，昧着良心吹捧，“老板您这动手能力，绝对是天赋型选手！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料！”
沈微光没理会他的贫嘴，只是默默地把那串“艺术品”递给他，眼神里带着点“该你了”的催促。
顾屿赶紧接过，如临大敌般把它架在铁皮桶边缘那烧得正旺、火舌乱窜的炭火上。烧烤的烟火气瞬间升腾起来，混合着油脂被炙烤的滋滋声和焦香，弥漫在小小的阳台上。
“老板，您坐！您坐！”顾屿殷勤地把唯一一张小马扎（平时用来垫脚够东西的）搬到沈微光身后，“这种粗活我来！您负责监工，顺便…呃…注意风向，别熏着您！” 他可不敢让老板亲自玩火，万一这价值连城的手指头被燎一下，把他那两百万卖了都赔不起。
沈微光从善如流地在小马扎上坐下，姿态依旧带着点与生俱来的优雅，只是在这烟火气十足的阳台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又莫名和谐。她安静地看着顾屿在浓烟与火光中忙碌，看着他被熏得眯起眼、手忙脚乱地给烤肠翻面，看着他被烫得龇牙咧嘴还强装镇定地刷着自制的（酱油+蜂蜜+孜然粉）灵魂酱料。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点缀起零星的钻石。晚风带着初夏的微热和烤肉的焦香，轻轻拂过阳台。
第一波“战利品”终于出炉了——几根卖相尚可的烤肠，一串边缘有点焦黑的鸡翅，还有…沈老板那串饱经风霜、如今己经面目全非、呈现出一种狂野焦炭色的玉米棒子。
顾屿看着那串堪称“行为艺术”的玉米，嘴角抽了抽。他小心翼翼地把烤肠和鸡翅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盘子里，递给沈微光：“老板，尝尝？小心烫。” 至于那串玉米…他犹豫了一下，本着不浪费粮食（以及不敢让老板吃炭）的原则，默默递给了自己。
沈微光拿起一根烤肠，动作依旧带着点矜持，小口咬了一下。滚烫的肉汁混合着焦香的脆皮在口中爆开，她似乎被烫得微微吸了口气，秀气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但很快，那紧蹙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
顾屿紧张地盯着她：“怎…怎么样？咸了淡了？焦了糊了？”
沈微光没说话，只是又小口咬了一下，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顾屿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比看到那91分的数学卷子还让他膨胀！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自己也拿起一串烤得最好的鸡翅，狠狠咬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嚷道：“香！真他娘的香！果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板我跟您说，就冲这手艺，以后咱俩要是破产了，支个烧烤摊绝对饿不死！”
沈微光：“……”
她小口吃着烤肠，看着顾屿被烫得龇牙咧嘴又满足得眼睛发亮的模样，昏暗中，唇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两人就这样坐在狭窄拥挤、弥漫着烟火气的阳台上，就着昏黄的路灯和渐渐亮起的星光，啃着烤串。顾屿像个兴奋的孩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考试时的惊险瞬间，吐槽着变态的题目，畅想着暑假要去哪里玩（主要是为了还债），沈微光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声极轻的“嗯”作为回应。
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酱料的辛香、木炭的烟火气，还有一丝沈微光身上清冽的冷香，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又温暖的氛围。楼下的巷子里，阿力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恪尽职守地警戒着，只是那偶尔飘上来的、混合着肉香的油烟味儿，让这严肃的画面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无奈。
盘子空了，炭火也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顾屿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毫无形象地瘫在小马扎上，仰头望着墨蓝色的天幕。城市的灯火让星光显得有些稀疏，但依旧璀璨。夜风温柔地拂过，带着烧烤后的余温和一丝清凉。
沈微光也安静地仰望着星空，侧脸在微弱的夜光下勾勒出柔和的线条，长长的睫毛垂着，神情是难得的放松和平静。
看着她的侧影，看着这方被烟火气浸染过的小小天地，再想想一个月前那个被58分砸得眼前发黑、蜷缩在沙发里怀疑人生的自己，顾屿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
他转过头，看着沈微光被星光勾勒的柔和轮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老板。”
沈微光闻声，微微侧过头，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看向他。
顾屿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真诚的、不带任何戏谑的弧度，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响起：
“谢了，沈老师。”
没有夸张的“再生父母”，也没有搞怪的“虾条供奉”。只有一句最简单，也最郑重的感谢。
为了那杯深夜的热可可。
为了那个通宵的辅导。
为了那句平静的“哪里不会”。
为了此刻，这片烟火人间之上的宁静星空。
沈微光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点点星光，也映着顾屿认真的脸庞。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了一下，但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一声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的回应，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顾屿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并排坐着，仰望着同一片星空。阳台上的烟火气尚未散尽，楼下的保镖依旧沉默伫立，白天的喧嚣和学业的压力仿佛都被这静谧的夜色隔绝在外。只有夜风拂过发梢的微痒，和身边人清浅的呼吸，真实可触。
顾屿只觉得心里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洋洋的踏实感填满了。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刚想再贫两句，比如“老板您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您给我划的重点？”，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嗡嗡嗡——
震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屿皱了皱眉，谁这么没眼力见儿？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来电显示，瞬间让他脸上的轻松和笑意凝固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字：
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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