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醒过来后，先见了之前的小吏，那小吏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们要把所有的流放犯人带走，主动保证一定按时往佳玉关送信，不让朝廷发现端倪。
当前是诚心实意想要跟随她，杨醒没全信，刑讯逼供下很多人扛不住，何况还有九族之间的羁绊，她没把这儿放在心上。
万一被拆穿了，皇帝派人过来，该打就打。
总不会真如沈妙所说，把忠于皇帝的人杀光，她们就成光杆司令了。
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末世降临几十年，她都不缺人用，更何况这是个相对和平的世界。
她叮嘱对方一旦发现不对劲就去镇宁县找县令，食物也会像之前那样送过来后，其他人也准备好出发了。
之前送来的粮勉强维持这群人不被饿死，往后只剩他们几个人，大可以吃饱了。
不必她们操心。
若是能活到那一天，少不了他们好处。
百里玄霆身上有伤，自己骑马都困难，看到杨醒有马车后，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拉下脸去请求她让自己坐进马车里。
另外墨家那位老太太年龄太大，骑不了马，走路也跟不上他们，同样坐进了马车里。
这只是辆普通马车，装下三个人，杨慎还要赶车，显得拥挤起来，杨醒稳坐在里面，百里玄霆和墨家老夫人对坐。
这个老太太沈妙提过一次，名叫郭清淑，当今太后的亲母，其夫在太后当年被册立为皇后之时，受封承恩侯，她自己则受诰封邓林君，又称邓林夫人【《礼记》中记载“诸侯夫人曰小君”。】。
这位老夫人坐上马车上，眉眼低垂着道了一声：“多谢仙师，救我这些子孙。”
显然杨醒所做的事，她都知道，并没有怪杨醒害他们成了真正的反贼，反而在主动示好。
杨醒微点了下头，没有回应。
她也没多言，恭谨地坐着。
雍亲王谋反，太后禁于未央宫，墨家跟着雍亲王被打为乱臣贼子，她年逾五十，在这个时代己属高龄，从墨家人被下大狱，到流放至此，几个月的时间，她两鬓斑白，老态龙钟。
上路一段后，不忘关心百里玄霆身上的伤，以及不时撩开帘子，往后看墨家其他人。
墨临渊的父亲墨博鸣有三个兄弟，墨博鸣继承侯爵之位，两个弟弟在官场上并无建树，只靠着太后兄弟的身份捐了个小官，这次也一并被流放出来。
虽说百里玄霆才是“主谋”，但他尚未婚配，也没妾室、子女，整个王府跟着他流放的不过十多人，和沈墨两家比起来，显得不像主谋，像被牵连的。
此外还有些文官因偏向百里玄霆被流放，其实未必和他有多大关联，只是帮他说过几句话，或者和世家对立，就被流放了。
真正联系紧密的很多还在朝堂上和皇帝与世家博弈呢，没那么没用。
马车上人多，后面还有人跟着走，杨慎没用来时的速度，轻摇慢晃，杨醒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百里玄霆从侧边的小窗往后看了看，牢山风沙大，一阵风吹过仿佛整个隐没在漫天黄沙中，即便是冬日，地上的雪都是黄沙的颜色。
他到这儿不过月余，此时要离开，心里多少有些怅然，不是不舍，而是对未知的怅然和迷茫。
是如他之前所想，从被冤枉的乱臣贼子变成真正的乱臣贼子？还是能跟随一个让天下走向清明的真龙天子？
他忍不住打量起杨醒来，他第一次见到生的如此高大壮实的女子，此刻单看脸，却并不难看。
她眉如远山含黛，锋利之中透着丝丝凌乱，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出眼尾上挑，他对上过那双眼睛，宛如淬了霜的寒星，里面是对万事万物不屑一顾的不恭，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深邃的眉眼下，鼻梁很高，鼻翼微翘，仿佛在用嗅觉探知周围环境，唇色如血，润泽漂亮，却有略锋利的轮廓，轻抿着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样的威严，比起他那个靠算计害他至此的皇兄，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人，简首是天生的上位者，她换身龙袍稳坐高台，绝不会有人敢忤逆她
谁才能压在她上头差使她？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杨醒睁开了眼睛，西目相对，他有些躲闪。
杨醒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反而是他先憋不住，问道：“仙师，我们究竟去何处？你口中的真龙天子，又是何人？”
“若是没有真龙天子，你还想跑？”
百里玄霆：“……小人不敢。”
“那不就得了？”杨醒换了个姿势：“对你而言，忠心就行，不必想那么多。”
百里玄霆想再进一步，硬着头皮试探：“我该忠心于谁？”
“呵。”杨醒又一次被他逗乐，上一次好歹还带着点对命运的不公，把她当做皇帝派来的人，大义凛然和她谈条件，这次就首白很多，好像在装蠢卖乖。
在主子面前示弱装蠢，是获取信任的一种手段，同时也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如果她是这儿的土著，说不定会被他这种不动声色的溜须拍马取悦。
可惜她不是。
“真龙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让谁来做那个真龙，当然，不会是你，你不必试探我会给怎样的人卖命，都不配，我不想当，所以我是仙师，别人是真龙。”
百里玄霆拱手：“属下不敢。”
她敢说出如此放肆的话，说明她口中那真龙天子，当前还要仰仗她，甚至随时能被她夺权，理所当然的，他该忠心的也是她。
于是自称从“小人”变成了“属下”。
“不要自作聪明。”杨醒不喜欢这种行为：“我喜欢安分守己的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我自然会留你一命。”
甚至不画大饼许诺以后让他当多大的官，只是饶他一命。
百里玄霆嘴上恭敬顺从，内心却越发苦涩，这人是在用言语告诉他，从来没有欲擒故纵想施恩于他，一开始想杀他才是真的。
他越发低眉顺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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