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婷婷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在自言自语，“回县城开个小饭馆多好啊。不用太大，三西张桌子就行，卖点家常菜，早上再加些包子豆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扬了起来，郑湘湘感觉自己都能窥见她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咱县城中学旁边那个位置就不错，学生们爱吃……”
郑湘湘的指尖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心跳加速。
这是她第一次听大姐谈起自己的愿望，不是作为郑家的长女，不是作为“未来里郑向阳的母亲”，只是作为她郑婷婷本人。
“姐，那就开啊！”她忍不住打断，“我现在有钱了，可以……”
“别胡说。”
郑婷婷立刻恢复了长女的威严，“你的钱留着好好读书，将来在城里安家。我这儿，一切都挺好的。”
挂了电话后，郑湘湘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大姐梦想计划”六个字。
她拨通了郑淼淼的电话。
两人聊到最后，郑湘湘说道：“淼淼，你现在还没开学，我需要你去做几件事。”
郑湘湘的声音异常坚定，“第一，打听县城中学附近店铺租金；第二，去套大姐的话，把她会做的菜列个清单给我；第三……这件事我们私下里进行，你千万别让大姐知道。”
接下来的周末，郑湘湘没有像往常一样泡图书馆。
她穿梭在杭城各大菜市场，跟摊主讨教食材采购的门道；
她去网红小餐馆“考察”，记录装修风格和菜单设计；
她甚至混进本地餐饮协会的讲座，笔记本上记满了“翻台率”，“食材成本控制”之类的术语。
周一早晨，郑淼淼发来一份详细的Excel表格：《县城餐饮市场调研》。
郑湘湘惊讶地发现，小妹不仅统计了店铺租金，还对比了三家竞争餐馆的菜单价格，甚至附上了人流量时段分析。
“可以啊郑会计！”郑湘湘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调侃她。
淼淼露出了一个很得意的表情，可惜电话那头的二姐看不到：“必须的啊二姐，我偷偷录了大姐做红烧肉的视频，发你邮箱了。她边做边讲解，跟真的大厨似的！”
视频里，郑婷婷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动作麻利地处理五花肉。
“肉要选三层匀称的……焯水时加料酒去腥……糖色要小火慢熬……”
她的声音温柔而专注，完全不同于工厂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工。
镜头偶尔拍到她的手腕，缠着厚厚的护腕，却丝毫不影响她颠勺的流畅。
郑湘湘反复看了三遍，眼眶发热。
这才是大姐真正的样子——自信、专注、充满生命力，与工厂流水线上那个机械麻木的身影判若两人。
“启航教育”的暑期课程如火如荼。
郑湘湘每天穿梭于教室和办公室之间，嘴唇因说话太多而干裂。
但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她都会雷打不动地打开一个特别账户，往里面转入当天收入的20%。
账户备注名是“大姐的餐馆”。
七月底，郑湘湘收到郑淼淼的紧急电话："二姐，好消息！县城中学的老师告诉我，有个餐馆正在对外招租，价格很优惠！”
郑淼淼在去做市场调研的时候，为了能第一时间得到学校附近餐馆的消息，特意和学校里的老师打好了关系，这不，招租牌还没正式贴出来，她就己经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郑湘湘捏紧了手机：“真的？”
但在这个时候，她反而犹豫了起来：“可是淼淼，我的钱还没攒够呢……”
“没事儿的二姐，我这里也攒了一点。”
“开店不是小事，你攒的能有多少……”
郑淼淼很不服气：“二姐你少看不起人了，你都能做ceo了，你妹妹我能差到哪里去？我好歹也攒了也有小一万了，而且，”
她神秘兮兮说道：“我把我们想给大姐开饭馆的事告诉爸妈了，然后老妈就拍板，说今年建房子，先建一层楼，要给大姐留五万呢！二姐，你那里现在能动用的钱有多少啊？”
郑湘湘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什么？！”
“二姐你没听错，妈给了五万块！说是给大姐开饭馆用的！她同意大姐不继续在厂里干下去了！”淼淼的声音因兴奋而发颤。
窗外的知了突然聒噪起来。
郑湘湘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韦爱福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像个巴掌一样扇在她脸上，再次提醒她，不管她再怎么做，她始终都是家里那个不受宠的二女儿。
她感觉胸口又闷又胀，有一股情绪很想要发泄出来，但是，“未来”里姐妹们对她无条件的支持，又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卑劣了。
郑湘湘突然想到回归到现实后，她一意孤行非要读大学，母亲虽然口口声声一分钱都不给她，但最后还是让小妹给自己寄了钱。
就在突然之间，母亲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像一块拼图，突然让她理解了那些看似矛盾的行为：不管是讳莫如深的一千块汇款，还是现在这笔创业资金，郑湘湘觉得，也许父母的爱从未缺席，只是被生活的重担和根深蒂固的观念扭曲了形状。
或许在母亲坚硬的外壳下，始终藏着一份对她们三姐妹不知如何表达的爱与愧疚吧。
“淼淼，”郑湘湘重新戴上眼镜，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坚定的脸上，“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八月十八日是郑婷婷的生日。
生日当天，郑淼淼给郑湘湘的邮箱发送了一份视频。
视频里的开头是一间粉刷一新的店铺：西张原木色餐桌，墙上挂着她们三姐妹的合照，开放式厨房里设备齐全。
门口挂着暂未营业的牌子，但招牌己经做好——“三姐妹家常菜”，旁边画着三个挽着手的小人剪影。
然后就是郑婷婷颤抖的身影。
以及韦爱福正把一串钥匙钥匙放在郑婷婷的掌心，这位一向对女儿们严厉以待的母亲，首次在两个女儿面前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给，这是饭馆的钥匙。”
中间还插着郑淼淼的画外音：“大姐，租金我们付了一年，卫生许可证、营业执照都办好了，你就负责开业就行。
对了，财务是我负责的，二姐负责设计了菜单……”
视频里，郑婷婷像梦游般走进厨房，抚摸着崭新的灶台。
当她转身时，眼泪己经流到下巴：“你们哪来的钱？”
韦爱福说：“淼淼出了一万五，湘湘出了七万，”她顿了顿，“妈出了五万。”
郑婷婷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蹲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抱膝痛哭。
郑淼淼还在解说：“二姐参考了你常做的菜，给你制作了菜单，不过她加了些新花样，比如这个‘学霸套餐’，是专门给学生设计的营养搭配……”
郑婷婷破涕为笑：“老二那丫头，读书读魔怔了，开餐馆还想着营养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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