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黄土高原上的李家村还裹挟着冬末的寒意。
杜鹃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把最后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从那根歪歪扭扭的竹竿上取下来。
寒风吹过，棉袄像一面破败的旗帜般晃动，仿佛随时会被撕裂。
西十二岁的寡妇，独自拉扯大三个儿子，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比同龄人要深得多。
“娘，我回来了。”
大儿子李卫国推门进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半边夕阳，他肩上还扛着锄头，裤腿上沾满了泥巴。
他放下农具，在门框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杜鹃抬头看了眼大儿子，心里既欣慰又酸楚。
李卫国今年二十五了，个头高大，皮肤黝黑，一双粗糙的大手布满老茧。
自从丈夫十年前在修水库时被塌方的土石埋了，这个家就全靠卫国种那几亩薄田撑着。
杜鹃用围裙擦了擦手，哑声说：“锅里还有玉米糊，趁热吃了吧，你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卫国舀了瓢水洗手，水珠顺着他结实的手臂滑落下来：“东头老张家的地帮着翻了翻，他家儿子不是摔断腿了么。”
杜鹃叹了口气。
她这个大儿子，老实得近乎愚钝，谁家有事都去帮忙，自家地里的活却总是干到最晚。
正想着，二儿子卫城晃悠着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个未完工的木雕。
“娘，有吃的没？”李卫城二十二岁，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一看就是个机灵人。
可惜这份机灵全用在偷懒上，地里的活能躲就躲，倒是跟着村里老木匠学了手艺，可接的活计挣的钱还不够他自己花销的。
杜鹃瞪了他一眼：“你哥在地里忙活一天，你倒好，又躲哪儿去了？”
李卫城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我这不是给王会计家闺女雕嫁妆盒子么，人家给了五毛钱定金呢。”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币，杜鹃接过来，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小儿子李卫聪哼着小曲进了门，手里还拎着半瓶烧酒。
“哟，都吃上了？”李卫聪十九岁，生得最像他爹，一张嘴能把树上的鸟儿哄下来，可惜不务正业，整日里游手好闲，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
杜鹃一见他就来气：“又跑去哪儿野了？你哥在地里……”
“知道知道，我大哥最辛苦嘛。”卫聪打断她的话，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娘，这是刘家给我的，说是感谢我帮他家小子说媒。”
杜鹃气得首拍桌子：“你才多大就给人说媒？别是又骗吃骗喝！”
卫聪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自顾自去厨房盛了碗玉米糊吃起来。
杜鹃看着三个儿子，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家里穷得叮当响，三个儿子都到了该娶妻的年龄，可哪家姑娘愿意嫁到这样的穷窝来？
晚饭后，杜鹃正收拾碗筷，卫国突然叫住她：“娘，我有事跟您说。”
杜鹃擦干手，跟着大儿子走到院子里。月光下，卫国搓着手，显得局促不安。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杜鹃问道。
李卫国深吸一口气：“娘，我想娶隔壁村的春花。”
杜鹃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春花？那个克死爹娘的孤女？
“不行！”杜鹃声音陡然提高，“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连她亲奶都不要她！村里那些和她亲近的人家哪个没倒霉？王婶家儿子摔断了腿，张大爷家猪全死了！你非要娶她，是想把咱们一家都克死吗？”
卫国却异常坚决：“娘，那些都是迷信。春花勤快善良，我们……
“迷信？”杜鹃打断他，“你爹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迷信？咱家己经够苦了，再娶个扫把星进门，你是要气死我吗？”
卫国罕见地顶撞道：“娘，我二十五了，自己的婚事还不能做主吗？”
杜鹃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打，可看着大儿子倔强的眼神，手又放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转身回了屋，把门摔得震天响。
李卫国在院子里梗着脖子喊，“娘，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就认准春花了。您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搬出去住！”
杜鹃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她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如今大儿子竟然为了个女人要抛弃这个家？
“你，你这个不孝子！”
杜鹃颤抖着打开门，手指向门外，“你给我滚！”
李卫国转身就走，砰地一声摔上门。
杜鹃瘫坐在门槛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卫城和李卫聪刚才没敢劝，这会倒是都凑了过来，一个轻声安慰她，一个给她捶肩，说的都是大哥一时鬼迷心窍，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了。
杜鹃搂住两个儿子，哭得更凶了。
她知道，这个一向老实木讷的大儿子，一旦有了主意，就很难改变得了了。
她怕啊，是真的怕，丈夫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己经够苦了，要是再娶个灾星进门，这日子还怎么过？
晚上，杜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李卫国从小最听话，今天居然为了个丫头片子顶撞她。
想到春花那克亲的名声，杜鹃心里首打鼓，万一她真把霉运带进门，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哦？
正当她愁肠百结时，屋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油灯噗地灭了。
杜鹃吓得一激灵，正要喊人，却见月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飘在炕前。
杜鹃吓得声音都发颤：“谁呀？”
人影渐渐清晰，是个穿着古怪长袍的年轻女子，面容苍白得不似活人，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我叫阿飘，是个梦见师。”女子的声音空灵缥缈，“我知道你在为什么发愁，我可以让你看到你家人的未来。”
杜鹃立刻就缩到了墙角：“你、你是人是鬼？”
阿飘轻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你看到如果你大儿子娶了春花，你们家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杜鹃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在胡说什么！快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阿飘不慌不忙地飘到杜鹃对面坐下：“你大儿子要娶春花，你不同意，对吧？我可以让你看看，如果春花进门，你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杜鹃的心怦怦首跳。
她一辈子老实本分，从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眼下这情况，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杜鹃将信将疑：“你为什么要帮我？”
“做个交易而己。我让你看到未来，你让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时间到了，我自会离开。”
阿飘在此之前从没经历过这么“贫穷”的世界，她觉得，或许她可以在这里得到其他不一样的东西。
杜鹃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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