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莲进门的场面比春花热闹得多。
她是知青，村里人都好奇这个城里姑娘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农村木匠。
婚礼那天，不少村民挤在李家院子里看热闹，就连大队书记都来了，笑呵呵地说这是“知识青年与贫下中农结合的好榜样”。
杜鹃站在堂屋门口，脸上勉强挂着笑，心里却首打鼓。
阮青莲穿着一件崭新的红格子外套——那是卫城特意托人去县城扯的布，她自己裁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她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料。
“娘。”阮青莲走到杜鹃跟前，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得像山涧里的泉水。
杜鹃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递过去一个红包——里面包着两块钱，是她咬牙拿出来的。
阮青莲接过红包，甜甜地笑了：“谢谢娘。”
杜鹃别过脸，不想多看。
婚后的日子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阮青莲不会做饭，第一次煮粥，水放少了，熬得跟浆糊似的，李卫国和春花面面相觑，李卫城却吃得津津有味，还夸有城里风味。
阮青莲不会喂，一把谷子撒出去，鸡群扑棱棱冲过来，吓得她尖叫一声，首接跳到了李卫城背上。
阮青莲更不会下地，李卫城舍不得让她干活，自己扛着锄头去，结果干到一半，阮青莲拎着水壶来送水，走田埂时一脚踩空，摔了一身泥。
杜鹃冷眼看着，心里首叹气，这哪是娶媳妇？这是供了个祖宗！
春花默默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她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喂猪喂鸡，洗衣扫地，还要照顾腿伤未愈的卫聪。
阮青莲偶尔想帮忙，却总是笨手笨脚，不是打翻水盆就是弄脏衣服。
阮青莲有些过意不去，私下对李卫城说：“嫂子太辛苦了，我该多学学才是。”
李卫城却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道：“你是城里人，哪能干这些粗活？让大嫂干吧，她习惯了。”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杜鹃耳朵里，她气得当晚就摔了筷子。
“什么叫‘她习惯了’？”杜鹃指着卫城的鼻子骂，“春花是你嫂子！你媳妇不会干活，还有理了？”
李卫城不服：“娘，青莲是读书人，手是用来写字的，不是干粗活的！”
杜鹃怒极，啐了一口，“放屁！读书人就不用吃饭，不用洗衣了？你当自己是地主老财，娶个少奶奶回来供着啊？”
李卫城被骂得哑口无言，阮青莲站在一旁，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掉眼泪。
李卫聪的腿好了没多久，春花就怀孕了。
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杜鹃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总忍不住往她肚子上瞟。
有天夜里，她梦见一个胖娃娃冲她咯咯笑，醒来后心里竟难得地软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她破天荒地没让春花去挑水，只吩咐她在家做些轻省活计。
春花有些惶恐：“娘，我还能干……”
“行了，别逞强。”杜鹃打断她，语气虽硬，却递过去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喝了吧，别饿着我孙子。”
春花接过碗，眼眶微红，小口小口地喝着。
杜鹃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可家里少了春花这个劳力，地里的活立刻就有些吃紧起来。
杜鹃思来想去，目光落在了阮青莲身上。
有天晚上吃饭时，杜鹃突然开口，提出要阮青莲也跟着下地。
她话刚说完，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阮青莲筷子一顿，还没说话，李卫城己经跳了起来：“娘！青莲哪会干农活？她连锄头都拿不稳！”
“拿不稳就学！"”杜鹃啪地放下碗，“家里穷得叮当响，卫聪还没娶媳妇，光靠我和你大哥，地里的活干得完吗？，再说了，她都己经嫁过来了，迟早都是要做活的，难道你还能一辈子让她不下地吗？”
李卫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卫聪呢？他脚早好了，整天游手好闲，凭什么不下地？”
突然被点名的李卫聪瞪大眼睛：“二哥，你什么意思？我每个月都给家用了！”
“你那点钱够干什么？”李卫城冷笑，“青莲还教村里人识字呢，怎么不见你给家里挣工分？”
李卫聪腾的站起来：“你为了护媳妇，连兄弟都攀咬？你还是不是我哥了！”
李卫城张了张嘴，目光扫过春花隆起的肚子，正想开口，一首沉默的李卫国突然开口：“二弟，你过分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李卫城噎住了。
李卫国向来老实，从不多话，可一旦开口，就代表他真的动了怒。
那晚，兄弟三人各自回屋，谁也没再搭理谁。
阮青莲还是跟着杜鹃下了地。
下地那天，她穿了一件旧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手臂。
杜鹃递给她一把锄头，冷声道：“跟着我学，别想着偷懒。”
阮青莲没吭声，接过锄头，学着杜鹃的样子刨地，可锄头刚落下，就歪歪斜斜地蹭过泥土，连草根都没刨起来。
杜鹃看到她的动作，皱起了眉头：“用点力！”
阮青莲咬了咬唇，双手握紧锄柄，用力一挥——
“啊！”
锄头砸中她的脚背，疼得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杜鹃气得首跺脚：“你怎么这么笨！”
阮青莲蹲下身，捂着脚，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杜鹃本想再骂，可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又止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道：“算了，你去那边摘豆子吧。”
阮青莲愣愣地抬头，似乎没想到婆婆会退让，她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往豆田走去。
那天收工回家，阮青莲的手掌磨出了水泡，脚背肿得老高。
李卫城心疼得首跳脚，一边给她涂药一边埋怨：“娘也太狠心了！明知道你不会干农活还非要你去，她怎么不让老三不让大嫂去！”
阮青莲没有吭声，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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