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葬礼很简单。
村里人都说,这媳妇命苦,从小克死父母,嫁了人又难产而死。
有人偷偷指着李家院子,说这都是报应,谁让杜鹃当初嫌弃人家是丧门星。
说杜鹃是恶婆婆,以后还有谁敢嫁进这个家。
杜鹃抱着瘦弱的孙女,站在春花的棺材前,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卫国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春花冰凉的手,任谁拉都不松开。
阮青莲拖着虚弱的身体来了,刚跪下就哭晕过去。
李卫城背她回屋时,经过李卫国的身边,低声道:“大哥,我……”
李卫国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走。
那手势里,是彻底的绝望和心死。
春花头七那天,李卫国抱着女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娘,我走了。”
李卫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带我闺女去县城找活干,她是春花留给我的孩子,我总得把她养大。”
杜鹃想拦,却找不到理由。
她只能把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塞给儿子:“给孩子买点细粮……”
李卫国没接,转身出了门。
李卫聪在第二天也走了,说是要去给大哥帮忙,他一个大男人,带不好他的小侄女。
原本热闹的李家院子,转眼只剩下杜鹃、李卫城和卧病在床的阮青莲。
李家院子里的老槐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自打李卫国和李卫聪走后,这个家就像被抽走了魂。
杜鹃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生火做饭,喂鸡喂猪,然后扛着锄头下地。
李卫城跟在她身后,母子俩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回家,连吃饭都很少说话。
阮青莲终日躲在厢房里,门窗紧闭,只有李卫城给她送饭时,才会传出几句低语。
杜鹃有时站在院里,能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沙沙的,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娘,青莲身子弱,地里的活我去就行。”每次杜鹃想让阮青莲帮忙,李卫城总是这么说。
杜鹃不再坚持。
她老了,背驼了,手上的老茧裂开又愈合,像干涸的河床。
1977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那天杜鹃正在院里晒玉米,邮递员在门口喊:“阮青莲!你的挂号信!”
李卫城正好从地里回来,他手上还沾着泥。
他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张硬纸——魔都大学录取通知书。
“青莲考上了?”杜鹃愣住。
她早知道阮青莲在复习,却没想到真能考上。
卫城盯着那张纸,表情很复杂。
他默默走进厢房,关上了门。
杜鹃继续晒她的玉米,一粒一粒摆开,像在数自己剩下的日子。
傍晚时分,卫城出来了,眼睛通红。
“青莲要走了。”他说,“明天就走。”
杜鹃手里的簸箕掉在地上,玉米粒滚得到处都是。
阮青莲走的那天,穿了一件崭新的蓝布褂子,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辫子。
她拎着一个小皮箱,站在院门口等村里的拖拉机——那是去县城的唯一交通工具。
李卫城帮她拎着行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像是两个陌生人。
“娘,我们走了。”李卫城低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杜鹃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这个曾经被她嫌弃的城里媳妇。
阮青莲比来时更瘦了,脸色苍白,唯有眼睛亮得惊人。
“青莲,”杜鹃突然开口,“你恨我吗?”
阮青莲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头,龙雪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细细的,小小的:“不恨。”
“既然不恨我,那你为什么非要跟老二离婚?”
“因为每次看到您,”阮青莲轻声说,“我都会想起我那没出生的孩子。”
拖拉机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
李卫城把行李放上车,转身想扶阮青莲,却被她轻轻避开。
阮青莲走后,卫城像变了个人,整天埋头干活,从早到晚不歇气。
杜鹃想劝他歇歇,却不知从何说起。
有时半夜醒来,她能听见卫城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
1978年开春,村里来了新政策——包产到户。杜鹃家分到了五亩地,可家里只剩她和李卫城两个劳力。
“娘,我去把大哥找回来吧。”一天晚饭时,李卫城突然说。
杜鹃夹菜的筷子顿住了:“你知道他在哪儿?”
“县城机械厂,”李卫城低头扒饭,“去年王会计去县城,看见他在那儿当临时工。”
“他……带着孩子?”
“嗯,听说闺女叫念春。”
杜鹃的眼泪掉进碗里。
念春,念春,李卫国这是到死都忘不了春花啊。
“别去了,”她抹了把脸,“他不会回来的。”
初夏的某天,李卫聪突然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念春得了肺炎,在省医院,钱不够,李卫国急得去卖血,却只是杯水车薪。
李卫聪是回来借钱的。
杜鹃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杜鹃把家里的猪给卖了,又把这些年攒的积蓄都掏了出来,一共也才八十七块钱。
李卫城知道了,把他仅有的西十块钱也交了出来。
杜鹃很想很想去省医院,看看那个出生没几天就再没见过面的孙女,可考虑到她去了,吃住包括车费都要钱,她多花一分,她的孙女就少了一分药钱,只能按捺下了这份心思。
全家人的钱都贡献在了医院里,也不过多挽留小念春几天的生命而己。
念春的棺材很小,只用了西块薄木板。
杜鹃坐在堂屋里,看着李卫聪用白布裹住那具小小的身体。
孩子脸上的潮红己经褪去,呈现出一种青灰的蜡色,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还有话没说完。
李卫国蹲在墙角,怀里抱着念春的一只小布鞋,嘴里不停地念叨:“春儿,爹在这儿呢,别怕……”
他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虚空,嘴角时不时抽动,露出古怪的笑。
“大哥…”李"卫聪红着眼眶想扶他,却被猛地推开。
“别碰我!”李卫国突然暴起,一把掐住李卫聪的脖子,“是你们害死念春的!是你们!”
李卫城赶紧上前拉开,三个人扭作一团。
杜鹃瘫坐在椅子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念春被埋在春花坟旁。
下葬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
有人是真同情,更多是来看热闹——老李家这几年死的死,疯的疯,成了十里八乡最晦气的人家。
“造孽啊,”王婆子嗑着瓜子说,“当初要不是杜鹃嫌春花克亲,哪来这么多报应?”
“听说二媳妇也跑了?”
“可不是,人家考上大学回城了,谁要在这鬼地方待着……”
议论声飘进杜鹃耳朵里,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心。
李卫聪在坟前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突然站起来:“娘,我走了。”
杜鹃猛地抬头:“你去哪儿?”
“不知道,”李卫聪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反正不留在这儿。”
他最后看了眼疯疯癫癫的大哥和木然的二哥,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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