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杜鹃从地里回来，看见春花正坐在枣树下缝小衣裳，身旁的笸箩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碎布。
阮青莲蹲在旁边，笨手笨脚地学着钉扣子。
“错了错了，”春花指着布片，“针脚得密些，不然孩子蹬腿会开线。”
阮青莲懊恼地拆了重来：“嫂子手真巧，这虎头鞋跟买的一样！”
“等你有了娃，我也给你做。”春花笑着摸肚子，“到时候俩孩子一起穿……哎哟！”
她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肚子。
杜鹃一个箭步冲过去：“怎么了？”
“娘，我好像……要生了。”春花额头沁出冷汗。
整个李家乱成了一团。
一向不着家的李卫聪也回来了，被派去烧热水，在县里上班的李卫城也被叫了回来，在院里来回踱步，准爸爸李卫国蹲在墙角不停地搓手。
阮青莲白着脸站在产房外，手里还攥着那件没做完的小衣裳。
杜鹃端着热水进屋前，回头看了眼这个曾经被她视为灾祸根源的家庭——大儿子紧张却可靠，二儿子有了体面工作，三儿子不再游手好闲，两个儿媳一个灵巧一个聪慧……
阿飘好奇地看着她：“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了婴儿嘹亮的哭声：“哇——”
响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空。
接生婆抱着襁褓出来：“恭喜啊杜鹃！你们老李家有后了，七斤八两的大胖小子呢！”
李卫国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从接生婆怀里颤抖着接过儿子。
这个一向老实木讷的汉子突然跪在杜鹃面前：“娘，谢谢您……”
李卫国知道，如果不是母亲改变态度，这个家不会有今天的圆满。
杜鹃愕然，看向阿飘，她以为出生的会是小念春。
阿飘没有给她解释为什么好端端的孙女变成了孙子，只是含笑看着她。
杜鹃来不及理会还跪着的李卫国，赶紧进屋去看老李家的大功臣了。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李家院子里却暖烘烘的。
杜鹃坐在炕头，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大孙子，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咿咿呀呀地蹬着腿。
春花靠在炕沿，脸色红润，比怀孕前还胖了一圈——杜鹃硬是让她坐了足足两个月的月子，鸡汤、红糖水、小米粥，一天三顿不重样地补。
“娘，您别总抱着他，”春花伸手想接过孩子，“仔细累着。”
“累什么？”杜鹃躲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孙子的小脸，“我大孙子沉点儿才好呢！”
她心里止不住地庆幸——这不是“未来”里早夭的念春，而是健健康康的李家血脉。
两人正小声正说着话，西厢房就传来了一阵干呕声。
杜鹃眼睛一亮，赶紧把孩子塞回春花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
院子里，阮青莲正扶着枣树吐得昏天黑地，李卫城急得团团转，手里端着碗温水，却不知该怎么帮忙。
“傻站着干啥？”杜鹃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快去卫生所请医生啊！”
李卫城这才如梦初醒，撒腿就往院外跑。
杜鹃扶住阮青莲，轻轻拍着她的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症状，她可真是太熟悉了。
被请来的老大夫把完脉，笑呵呵地拱手：“恭喜啊，你家媳妇儿都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李卫城愣在原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阮青莲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杜鹃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下，老李家真要枝繁叶茂了！
阮青莲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得飞快。
当天下午，王婆子就拎着半篮子鸡蛋上门，脸上堆着笑：“杜鹃啊，这是我特意攒的土鸡蛋，给青莲补身子……”
杜鹃似笑非笑地接过篮子：“您老不是说我家青莲是娇小姐吗？”
“哎哟，那都是老黄历了！”王婆子讪笑，“青莲现在可是咱村扫盲班的老师，连我家那口子都夸她呢！”
杜鹃轻哼一声，心里却舒坦极了。
当初那些闲言碎语，如今全变成了羡慕。
除夕夜，李家的堂屋里热气腾腾。
杜鹃抱着大孙子坐在上首，左边是李卫国夫妻，右边是李卫城小两口。
李卫聪忙着给两个倒酒，脸上是许久未见的朝气。
李卫国先举起了酒杯，“娘，今年咱家添丁进口，都是托您的福，儿子敬您一杯。”
杜鹃抱着大孙子，浅浅抿了口酒，“这都是你们自己争气，娘也没做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满桌的亲人——李卫国踏实肯干，当了生产队副队长；李卫城在厂里评了先进，设计的组合柜还上了省报；春花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阮青莲虽然还是不会蒸馒头，但她现在有了身孕，教的扫盲班拿了全县第一。
至于小儿子李卫聪，杜鹃觉得，他应该是不用自己操太多心的。
李卫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对了娘，我们厂里分房了！两室一厅，开春就能搬过去。”
阮青莲惊喜地捂住嘴：“真的？”
“不过……”
李卫城挠了挠头，“我想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老同志。青莲现在怀着孕，我觉得还是在娘身边比较踏实。”
杜鹃鼻头一酸。
她记得那个“未来”里，李卫城为了阮青莲跟家里闹得几乎是众叛亲离，而现在，他竟主动选择留下。
“傻小子，”她给儿子夹了块鱼肚子，“娘还没老到要你们守着。该闯就去闯，你要实在不放心，等壮壮再大点儿，春花能一个人忙活开了，娘就去县里帮你看着青莲。”
壮壮是大孙子的小名，大名李安。
正月十五刚过，县里就传来了消息，要选拔一批知青返城工作。
阮青莲因为和李卫城结婚，加上己经怀孕。失去了这个名额。
杜鹃原本担心她会想不开，结果她却反过来安慰她：“娘，我在这里过得也挺好的，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
“可你爸妈那边……”
阮青莲柔柔说道：“没事的娘，到时候我给他们写信，说明情况就可以了，他们会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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