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混合着草木清苦与辛辣的药味,如同无形的巨浪,汹涌地冲刷着青石村死寂的空气。艾草燃烧的浓烟从破庙的门窗缝隙滚滚涌出,弥漫在泥泞的村道上,给这劫后余生的清晨蒙上了一层呛人却令人心安的薄纱。
破庙内,临时铺就的厚厚干草堆上,挤满了病恹恹的村民。咳嗽声、呻吟声依旧此起彼伏,但比起之前的混乱与绝望,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几个相对强健些的妇人,正用煮得滚烫的药汤浸湿了破布,小心翼翼地给高烧抽搐的孩子擦拭额头、手心、腋下。赵瘸子抱着依旧烧得脸颊通红、却不再剧烈痉挛的儿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孩子微微起伏的胸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透出一点名为希望的光。
庙门口,李老汉佝偻着背,守着一口架在简易土灶上的破铁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粘稠、颜色深褐的药汤,正是高长生调配出的救命方子——紫背金牛的根叶、柳叶败毒草的汁液、马齿苋的涩绿、五味子籽的酸苦……所有能找到的草药被粗暴却精准地投入,在大火的煎熬下释放出霸道而复杂的药力。刺鼻的气味混杂着艾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却成了此刻最令人安心的味道。
李老汉用一根粗树枝搅动着锅里的药汤,浑浊的眼睛望向村西头高长生家那间破败的茅屋方向,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昨夜高长生那如同神助般的表现,那精准到可怕的草药指令,还有他痛苦嘶吼后陡然爆发的决断……这一切都超出了李老汉活了大半辈子的认知。高村长……真的不一样了。
此刻,高长生家的破屋内。
灶膛里重新燃起了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陶罐黑黢黢的底部,发出噼啪的微响。罐内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汤,正是从破庙大锅里舀来的浓缩药汁,此刻被王寡妇小心地重新加热着。
屋内弥漫的药味更加浓烈刺鼻。王寡妇跪坐在灶膛边,一边添着柴火,一边不时紧张地瞟向床上。
高长生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茅草堆里,身体微微蜷缩。他闭着眼,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干裂起皮。精神力双倍透支的剧痛虽然退去,但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感,仿佛灵魂都被抽干榨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脑海中,《造化断续丸》那庞大到恐怖的完整药方,如同最沉重的磨盘,沉沉地压在意识深处,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法则气息。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那双眼睛。
他不用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双幽深的墨玉眸子,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升腾的药雾,穿透了屋内的昏暗,无声地、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从他将那碗重新热好的浓缩药汤端到床边,用最熟练的手法(基础喂食技巧)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将苦涩滚烫的药汁一点点灌入她口中时起,这目光就未曾移开。
没有抗拒。她顺从地吞咽着,眉头因为药力的霸道和苦涩而紧紧蹙起,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结微弱的滚动和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始终睁着眼。那双眼睛不再有之前的纯粹茫然或冰冷审视,也没有了昨夜造梦后的安详或刚才那点指带来的困惑涟漪。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观察。
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数据——他指尖的力道,药汁滑入喉咙的轨迹,他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虚弱,他每一次呼吸带起的胸膛起伏……
这目光,比任何质问都更让高长生感到窒息。它剥离了所有伪装,将他最狼狈、最虚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无遗。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被研究的对象。
高长生死死闭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但他不敢动,不敢睁眼,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他怕。怕那目光察觉到他的愤怒,怕那识海灰翳因情绪波动而加速侵蚀,怕再引来一次那恐怖的点指……
他只能强撑着,如同泥塑木雕,任由那目光在他身上一遍遍“扫描”。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浓烈的药味中缓慢爬行。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王寡妇小心翼翼地将陶罐里最后一点温热的药汁倒入一个粗陶碗里。
“高……高村长,”王寡妇端着碗,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看向高长生,“药……药喂完了。姑娘……好像……好多了?”
高长生这才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底,残留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强行压抑的麻木。他看向床上。
药汁的效果似乎立竿见影。女子脸上的那层病态灰败和死气消散了大半,虽然依旧苍白,却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莹润。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呼吸悠长而平稳,带着一种药物带来的沉静。肋下包扎的布条没有新的血迹渗出,证明伤口在造化断续丸霸道的生机和这救命药汤的双重作用下,正在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愈合。
她依旧睁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高长生疲惫的视线。那幽深的墨玉眸子里,纯粹的观察似乎淡去了一丝,多了一点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探究?仿佛在确认药效,又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村长”的状态。
高长生避开她的目光,转向王寡妇,声音沙哑:“王婶……麻烦你……再去熬点……米汤?稀一点……给她垫垫……”
“哎!哎!俺这就去!”王寡妇如蒙大赦,连忙端着空碗奔向灶台。只要不让她面对床上那个越来越“不像人”的姑娘,做什么都行。
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药味混杂着柴火的烟气。沉默如同实体,沉甸甸地压着。
高长生疲惫地闭上眼睛,试图再次进入那种放空的状态,以躲避那无声的注视。精神力的透支让他昏昏沉沉,脑海中《造化断续丸》的药方如同冰冷的星辰,缓缓旋转。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如同玉石投入古井,清晰地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嘶哑破碎,带着一种重伤初愈后的虚弱,却异常平静。
“药……”
高长生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倏然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光影分割线在床榻边微微晃动。
女子依旧侧身躺着,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清晰地映着灶膛里跳跃的、即将熄灭的火苗的微光。她的目光,第一次从高长生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堆黯淡的余烬上。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品味着什么,又似乎在确认什么。
“……暖?”
一个极其简短、却带着一丝奇异顿挫的字眼,从她苍白的唇间清晰地逸出。
暖?
高长生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她可能说的话——质问名字、质问药方、甚至质问他的来历……却唯独没料到这个字!
暖?
她在说……温度?
还是……某种感觉?
他看着那双依旧平静的眸子,看着里面跳跃的、微弱的火光倒影。那目光里,似乎并没有期待答案的意思。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对某种存在状态的……确认?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粗糙的草席上了一下,仿佛在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属于草茎的……暖意?
【滴!侦测到核心个体(蘇)基础生理需求表达(温度/能量补充)!】
【基础交互任务触发:满足需求。】
【任务时限:一刻钟。】
【任务奖励:基础阵法感知(永久固化)。】
【失败惩罚:目标情绪稳定性下降,识海灰翳活跃度提升。】
冰冷的提示音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流程感。高长生却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心头。满足需求?一碗粥?这就是系统所谓的“基础交互”?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灶台边。王寡妇正手忙脚乱地往一个小陶罐里加水,里面是可怜巴巴的一点糙米碎。高长生拿起火折子,重新吹燃,凑近灶膛里那点微弱的余烬。
火光再次跳跃起来,橘红色的光芒映亮了他惨白疲惫的脸,也驱散了灶台边的一小片昏暗。
他拿起勺子,搅动着陶罐里渐渐变得粘稠的米汤。动作很慢,带着透支后的虚浮。温热的蒸汽带着米粒的微香升腾起来,扑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回头。
但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道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背上。
不再冰冷,不再探究。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跳跃的火光。
看着那升腾的蒸汽。
看着他在火光与蒸汽中,沉默而疲惫地搅动着那罐……“暖”。
火光跳跃。
蒸汽氤氲。
米香弥漫。
在这破败的、被药味和死亡阴影笼罩的茅屋里。
在这无声的、被一道目光“锁定”的角落。
高长生背对着那张床,背对着那双幽深的墨玉眸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搅动米汤的动作。
勺柄粗糙的木纹硌着掌心,带来微弱的刺痛感。温热的蒸汽扑在脸上,带着一丝的暖意,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冰冷和疲惫。脑海中,《造化断续丸》那庞大如星辰的药方无声旋转,散发着冰冷的法则气息。精神力透支后的虚脱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
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那火光。
看着那蒸汽。
这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让他无所遁形。屈辱、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又被强行压下,最终化作一片近乎麻木的冰冷。
“好……好了。”王寡妇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静。她看着陶罐里翻滚着米粒、变得粘稠的米汤,小心翼翼地提醒。
高长生停下动作。他拿起一个相对干净的粗陶碗,舀了小半碗米汤。米汤很稀,几乎看不见几粒完整的米,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色。他端着碗,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
光影在床榻边微微晃动。
女子依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清晰地映着碗口升腾起的、微弱的白色雾气。她的目光,终于从高长生的背上移开,落在了那碗冒着热气的米汤上。
没有渴望,没有欣喜。
依旧平静。
只是那平静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专注?
高长生走到床边,拖过木凳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舀起一点温热的米汤,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女子苍白的唇边。
这一次,没有任何抗拒。女子顺从地微微张开嘴,温热的米汤滑入口中。她极其缓慢地吞咽着,喉结微弱的滚动。温热的液体似乎带来了某种真实的慰藉,她眉心最后一丝因药力残留的紧蹙也彻底舒展开来。
高长生沉默地喂着。一勺,又一勺。动作机械而精准。他垂着眼睑,目光落在碗里浑浊的米汤上,刻意避开那双近在咫尺的幽深眸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落在他脸上、手上、勺子上……如同实质的触感。
屋内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脆响,以及女子极其轻微的吞咽声。药味、米香、柴火的烟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弥漫着。
【滴!基础交互任务‘满足需求’完成!】
【任务评价:合格。】
【奖励:基础阵法感知(永久固化)己发放。】
一股全新的、奇异的感知如同涓涓细流,瞬间融入高长生的意识。这股感知并非关于具体的阵法图样或符咒,而是一种对能量流动、对气场变化的极其微弱的“感觉”。仿佛眼前的世界多出了一层无形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背景”。他能模糊地“感觉”到灶膛里火焰散发的微弱热流,感觉到米汤散发的温热气息,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床上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平稳的、如同玉石般温润的生命气息波动?
这感觉玄之又玄,难以言喻。同时,也让他对周围环境的“异常”更加敏感。
碗里的米汤很快见底。
高长生放下碗和勺子,准备起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注视。
就在这时——
女子那刚刚咽下最后一口米汤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非常细微。
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如同初春冻土下悄然探头的第一抹新绿。
一个……笑容?
高长生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光影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唇角弯起的弧度极其短暂,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那双幽深的墨玉眸子,却清晰地映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里面……没有笑意。
没有温暖,没有感激,没有放松。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仿佛某种被深埋的、属于“进食”或“温暖”带来的原始满足,短暂地穿透了厚重的茫然与灰翳,在意识的表层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
这笑容,空灵得不似凡人。
诡异得令人心头发冷。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空碗移开,再次落在了高长生的脸上。
这一次,目光里那纯粹的观察似乎彻底褪去。
只剩下一种……更加幽深的、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本质的……平静。
她极其轻微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吐出了一个字。
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异韵味。
“……暖。”
不是疑问。
是陈述。
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的感觉。
又仿佛……是在呼唤某种……遗失的……本源?
高长生只觉得一股寒气,比山林里的白影更甚,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苍白而空灵的脸,看着那双幽深得如同古井的墨玉眸子,看着那唇角残留的、近乎非人的笑意痕迹……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带着一种被彻底窥破的惊惶!
粗陶碗被他带落在地,“啪”地一声摔得粉碎!浑浊的米汤残渍溅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暖?
她到底在说什么?!
【滴!侦测到核心个体(蘇)本源生机异常活跃!】
【识海灰翳波动出现短暂“空洞”!】
【警告:目标精神力场与未知高位格能量源(暖玉?地脉?)出现微弱共鸣!】
【共鸣源指向:???(锁定失败!信号极度微弱!)】
冰冷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凝重!空洞?共鸣?锁定失败?!
高长生死死盯着床上那抹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他幻觉的白色身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漩涡,正以她为中心,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这青石村,这片小小的天地,己然成了风暴眼中,最凶险的……棋盘!而他,只是那颗身不由己、随时会被碾碎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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