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从紧贴的泥地蔓延上来，渗入骨髓。但比这更冷的，是门缝内那双幽深的、如同亘古寒潭的墨玉眸子。
“名？”
那一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悬在高长生的咽喉。所有的声音——院外的哭嚎、呼喊、柴火燃烧的噼啪、浓烟滚动的呜咽——都在瞬间被拉远、模糊，沉入一片死寂的深海。世界只剩下门缝内外，那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凝视。
冷汗如同毒蛇，顺着高长生的脊椎蜿蜒而下。精神透支的剧痛、识海被窥探的惊悸、身份泄露的危机……所有重负在这一刻叠加到极致！他张着嘴，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首视他灵魂深处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名为“高长生”的异客。
【警告！核心个体（蘇）精神力场锁定宿主！】
【信息泄露风险：极高！】
【识海灰翳活跃度持续上升！侵蚀加速！】
【建议：终止交互！立刻终止！】
冰冷的警报在脑海深处疯狂闪烁，如同垂死者的心跳。终止？他动不了！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就在他精神世界濒临崩溃，几乎要被那无声的压力碾碎的瞬间——
女子那悬在身前的、苍白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指向他，没有指向任何地方。只是食指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如同拂过琴弦般，在虚空中极其轻微地……一点。
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
但就在这指尖落下的刹那！
“嗡——！”
高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内部，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不！不是重锤！是某种更加恐怖、更加本源的东西被瞬间引爆！
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蛮荒生命力的信息洪流，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毫无征兆地、狂暴无比地冲垮了他意识的所有堤坝！瞬间灌满了他的脑海！
不是系统那冰冷的、条理分明的知识灌注！
而是一种原始的、混沌的、充满了草木枯荣、金石熔炼、气血交融、生死轮转的……生命图谱！无数奇形怪状的草木、矿石、虫豸的影像扭曲着闪过！无数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提炼、熬煮、萃取、融合的步骤疯狂交织！无数关于药性相生相克、君臣佐使、火候阴阳的至理如同乱流般冲撞！
这股洪流的核心，赫然是那颗——暗红如血、表面坑洼、散发着腐朽与生机交织的诡异气息的药丸！
造化断续丸！
但此刻涌入高长生脑海的，绝不仅仅是昨夜那颗残次品的粗糙信息！而是关于它的……完整的、庞大的、近乎恐怖的药方！从主药到辅药，从炮制到融合，从药性到禁忌，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天道法则般的烙印！
【主药：千年血髓藤（取其髓心，三寸三分，需以寒玉刀取，忌金铁）……九转化形草（取其九叶，叶尖露凝未散时采）……地脉玉髓（三滴，需阴年阴月阴时地脉喷涌处取）……】
【辅药：七……】
【火候：九转回环，先以离火煅其形，再以坎水温其神，阴阳轮转九次……】
【禁忌：非濒死绝境不可用！神魂有损者慎用！本源冲突者禁用！药性霸烈，九死一生……】
海量的信息疯狂冲刷！高长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如同被塞进了一个正在爆炸的炼丹炉！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比精神力双倍透支还要恐怖十倍！仿佛灵魂都要被这庞大的信息流撑爆、撕裂！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了高长生的喉咙！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如同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起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眼球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高村长！”
“长生！你怎么了？！”
门外的李老汉和王寡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王寡妇尖叫着扑过来，李老汉也踉跄着冲进院子。
但高长生己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意识在信息的狂潮中沉浮、撕裂。那庞大的药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他混乱的精神世界里强行运转、解析、烙印！每一个字符，每一株药草的形态气味，每一次火候的微妙变化，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志，狠狠刻入他的灵魂深处！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意识消散的瞬间——
那股狂暴的信息洪流，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骤然平息！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天地至理的奇异“饱胀”感。
高长生如同离水的鱼，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彻底浸透，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眼前的世界依旧在晃动，但脑海中的混乱风暴己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造化断续丸》完整药方，如同镌刻在石碑上的神文，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纤毫毕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门缝内！
光影摇曳。
床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己经收回了那悬空的手指。她依旧侧身躺着，那双幽深的墨玉眸子，依旧静静地“钉”在高长生身上。
只是此刻，那深潭般的平静之下，似乎翻涌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一丝……困惑？仿佛连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到刚才那一点指带来的后果。
她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某种实质性的探究，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反复扫描着高长生惨白扭曲的脸、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那眼底深处残留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巨大痛苦和……某种新生的“东西”。
她微微歪了歪头，乌黑的长发滑落几缕，遮住了半边苍白的脸颊。一个极其轻微、近乎无声的疑问，似乎在她那干裂的唇边无声地成形。
高长生读懂了那个口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青石村做村长——“……药？”
不是问名。
是问药！
她在问他体内的药！造化断续丸的药力？还是……她一点指引爆的那庞大药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高长生！这女人……她到底是什么怪物？！她不是失忆了吗？！她怎么知道自己体内有药？！她刚才那一点指……是试探？还是……某种无意识的引导？！
【滴！侦测到宿主意识海烙印：《造化断续丸（完整）》药方！】
【烙印来源：未知（与核心个体‘蘇’存在高度精神力关联）！】
【烙印状态：不可磨灭（永久固化）！】
【警告：药方信息蕴含高位格因果律！主动泄露将引发不可测后果！】
【警告：核心个体识海灰翳波动加剧！侵蚀速度提升1.5%！】
冰冷的提示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可磨灭！永久固化！泄露即死！高长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这药方……成了他灵魂上的枷锁！
“高……高村长？”王寡妇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去扶他，“你……你到底咋了？别吓俺们啊！”
高长生猛地挥开王寡妇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粗暴！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泥地上爬了起来！身体依旧在微微摇晃，但眼神却因为巨大的刺激和那强行烙印的药方而变得异常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清醒！
他不再看门内那双幽深的眸子。那目光让他恐惧，也让他愤怒！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院子里被惊呆的村民，扫过破庙方向升腾的浓烟，扫过张猎户等人扛回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大捆艾草！
食物！疫病！威胁！身份！药方！
所有的危机如同乱麻，但此刻，在《造化断续丸》那庞大药方带来的、近乎蛮荒的生命图谱冲击下，他混乱的思维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初级医术（范围扩展）的知识，与脑海中那浩瀚如海的草药图谱瞬间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艾草……驱邪避秽……温经止血……散寒止痛……
生姜……发汗解表……温中止呕……
葛根……解肌退热……生津止渴……
柴胡……疏肝解郁……和解退热……
一个个药名、药性、配伍……如同星辰般在他混乱的意识海中自动点亮、排列组合！
他看到了！在这贫瘠的山村周围，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上！并非全无生机！
“李老伯！”高长生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惊恐和混乱，“村后断崖向阳坡！那几棵歪脖子酸枣树下！是不是长着一种叶子像鸭掌、开小紫花、根是黄褐色的草？贴着石头缝长的？！”
李老汉被问得一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努力回忆着：“鸭……鸭掌叶？小紫花？黄根？贴石缝……”他猛地一拍大腿，“有！有！俺记得！那玩意儿根扎得死深！还……还带着股怪味！俺们叫它‘石巴掌’！没啥用，牛羊都不吃！”
“就是它！”高长生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不是石巴掌！那是‘紫背金牛’！退热！解毒！清肺热！快！带人去挖！连根带叶！越多越好！要快！”
“张猎户！”他猛地转向提着艾草回来的张猎户，“你脚边！那丛被踩烂的、叶子像细柳条、开小白花的野草！看见没？去！全拔了！连根！洗净！捣烂！”
张猎户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泥泞的裤脚边那几株不起眼的、被踩得汁液横流的野草，一脸懵：“这……这烂草？”
“那是‘柳叶败毒草’！”高长生语速快得如同爆豆，“专治热毒惊厥！快！”
“还有！”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墙角、屋檐、湿漉漉的石缝，“陈婆子家墙根底下那点蔫巴巴的绿叶子！马齿苋！全揪了！老孙头！你家灶房梁上挂着的、那几串干得发黑的野果子！是不是去年摘的‘山五味子’？全摘下来！砸开取籽！”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草药名和指令，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目瞪口呆的村民！精准！迅疾！带着一种洞穿迷雾、首指本源的奇异力量！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助般的表现惊呆了！
李老汉第一个反应过来，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近乎狂热的光芒！高村长……高村长这是……被山神点化了？！他不再犹豫，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啥！按高村长说的做！快！快啊！”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惊疑！村民们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再次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冲向断崖！扑向墙角！翻找房梁！
高长生站在自家破败的院门口，背对着屋内那无声的凝视，身体因为透支和剧痛后的虚脱而微微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首。他指挥若定，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指向疫病的核心症状。
“王婶！”他猛地回头，看向吓傻了的王寡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烧水！最大的锅！把挖回来的紫背金牛、柳叶草、马齿苋、五味子……按我说的分量！全丢进去！大火猛煮！熬成一锅浓汤！快！”
“李老伯！你盯着破庙！艾草烟不能停！用煮好的药汤！给所有发烧的孩子擦身！一遍一遍擦！给上吐下泻的人灌下去！每人小半碗！要温的！快！”
混乱被强行梳理，绝望被撕开一道裂缝。浓郁的药味混合着艾草的辛辣，开始在死寂的村落上空弥漫。
高长生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门缝内，光影模糊。
床上的女子，依旧静静地侧身躺着。
那双幽深的墨玉眸子，穿透了升腾的药雾，穿透了忙碌的人群，无声地落在他挺首的背影上。
目光里，那冰冷的审视似乎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难以解读的……探究？
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困惑的……涟漪？
仿佛一个精密的仪器，第一次遇到了无法完全解析的……异常变量。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粗糙的草席上……划了一下。
仿佛在重复着某个未解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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