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台上，去年生辰时江浸月送她的那支玉簪，正静静地躺在螺钿盒子里。
玉质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玉兰，素雅洁净。
它曾是自己心爱之物。
她并不喜欢金簪，唯有这玉簪才和自己更相配，江浸月都看得出，而陆离却送了自己金簪……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无声无息的讨得所有人的欢心？
只是清晨在自己耳边低语了一句，就有人要在那样荣光的时刻，特意问起她的名字？
凭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却总有人要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胸腔里那股滚烫的复杂情绪再也压不住，猛地冲了上来。
明明自己才是天之骄女，一首万众瞩目的不都是自己吗？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江雪芷手臂狠狠一扫。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划破满室的寂静。
那支素雅的玉簪从盒中飞出，重重滚落在地砖上，断成了几截。
那朵玲珑的玉兰，花瓣碎裂开来，滚到了无人在意的角落。
江雪芷死死盯着地上那几段白玉碎片，急促地喘息着。
指尖却紧紧握着那带着棱角的金簪。坚硬，冰冷，硌得她生疼也不放手。
-
漪兰阁里。
江浸月正绣着绣样，她的绣艺并不好，但她相信只要一首绣便会有长进。
看书全然看不下去，弹琵琶弹着也会奏出哀怨的声音，她不想让别人看穿自己的情绪。
就像如今这样就好，晨起去给祖母，父亲母亲请安，用完午膳再小憩一会，起来再做做绣活，一天天的便这样过去了。
之前也没有陆离，她都是如此过的，怎么如今竟会觉得心里这么空，仿佛怎么样都填不满。
“小姐这绣的花生倒是别致，胖乎乎的。奴婢还头一次瞧见有人在绣样上绣花生的。”
小荷凑了过来，看着她手中的绣样夸赞道。
“我绣的是鸳鸯……”
“啊？！”
罢了罢了，江浸月有些灰心的放下手中的绣绢。
暮色西合，沉甸甸压着庭院。
秦忆柳遣来的婢女紫樱在门外静候，“小姐，夫人请您去琅嬛居一趟。”
江浸月微微颔首，跟着紫樱前去琅嬛居。
-
琅嬛居内。
秦忆柳端坐于暖榻之上，江知远则立在窗边，正伸手拨弄着案头青瓷香炉的镂空盖子，几缕细烟缭绕而出。
“月儿来了，坐。”
江知远声音沉缓，目光扫过江浸月和早就到来的江雪芷，“今日唤你们来，不为别的，你们年岁渐长，终身大事也该定个方向了。”
秦忆柳目光温和地罩住她们，声音是惯常的温柔：
“我同你们父亲商议过了，想着……总该问问你们自个儿的心意。”
她语速放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斟酌，“你们心里头，可有……可有愿意托付终身的男子？”
香炉里新添的檀香块发出极细微的“毕剥”一声，仿佛一个迟来的应和。
江雪芷端坐如初，眼帘低垂，纤长的手指交叠放在膝上，脸颊却不自觉的绯红一片。那姿态，宛如一幅工笔仕女图。
秦忆柳见状心下知晓了一二。
“不急，慢慢说。”
她随即又柔声转向江浸月，“月儿心里可有心仪之人？”
江浸月抬眼迎向她，眼神却如古井无波，只平静地开口：“女儿并无此念。只想在父亲母亲祖母膝下，多承欢几年，侍奉晨昏，略尽孝心。”
这话，字字清晰，句句真心。
秦忆柳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微蹙又随即舒展，唇边浮起一丝了然的浅笑。
那声音依旧温婉：“傻孩子，你倒是一片孝心。只是……”
她顿了顿，“那御史大夫段大人家的独子段自秋对你痴心一片，他又高中了二甲，想必日后在朝堂上也是前途无量。”
“段大人与你父亲私交甚好，你若嫁过去定不会受半分委屈。”
“娘与你父亲都觉得段公子，家世、门楣、品貌，皆是极好，与你……很是般配。”
屋内的沉水香陡然变得浓稠，沉沉压下来，几乎令江浸月窒息。
她下意识地望向江知远，只见他微微颔首，面上是含蓄的赞许。
“段大人近日常来咱们府上与为父叙旧，为父才知晓他是这番打算。”
“那段公子还托他父亲转达，他许诺，若你点头，此生，他绝不纳妾。这般好夫婿，爹觉得实在是难得......”
那神情分明是己默许了这桩“般配”的安排。
“母亲，父亲。”江浸月声音清冷，“女儿知晓父亲母亲是为了我好。那段公子也确是良配。”
“只是此刻，月儿确实不想嫁人。此事……能否容后再议？”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月儿总想着能找一个相知相伴的人共度余生，况且长姐还未出嫁呢......”
“父亲母亲这般想把我嫁出去，莫不是早己厌弃月儿......”江浸月适时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话音未落，秦忆柳便心疼地反驳道：
“你这傻孩子，说的是哪里话，我和你父亲恨不得想让你一辈子留在我们身边呢。”
“哎，为父可不曾这样想过啊。月儿既不想嫁人就先不嫁，你也可先试着与那段公子接触接触。”
“月儿知道了。”江浸月微微颔首，脑海中浮现出段自秋温润如玉的身影，模糊不清，却并不会让她觉得讨厌。
自科考前那日他与自己表露心意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段自秋了，没想到他还是坚定的想娶自己。
不愿纳妾吗？前世自己在陆夜白身边没有任何名分。
在她的隐秘心房里，也曾幻想过和未来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后来她爱上了陆夜白，陆夜白身份贵重，这个念头就变成了一簇烧着又注定熄灭的火苗。
原来世间竟真有男子，敢于许下这般誓言？
同他在一起，会是如何光景？或许无风无浪，举案齐眉，像一幅褪了色的工笔画，日子安稳得听不见一点心跳。
这样无喜无悲，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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