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庄头婆娘李氏尖利的嗓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当家的！够了！跟这种下贱置气，没得脏了你的手！”
她似乎也觉出几分不妥，上前用力拽了他一把。
庄头张这才哼了一声，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才骂骂咧咧地被李氏拖走了。
围观的众人也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
“娘！娘！”江清月抬起头，嘶声哭喊。
日子像一滩死水，永远不见波澜。
苏姨娘许是心系女儿，吊着这口气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咳嗽越来越深，越来越密，常常在半夜撕心裂肺地响起，咳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那声音和混在牲口棚飘来的臊臭和干草的霉味里，成了这屋子里挥之不去的背景。
庄头张和他婆娘李氏的刻薄刁难变本加厉。
馊了的饭食，掺了沙子的糙米，故意少给甚至不给的柴火……
他们像逗弄两只落入陷阱奄奄一息的猎物，享受着看她们挣扎的乐趣。
那些庄户人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也成了每日的寻常。
起初，每一次刻薄的言语落在身上，每一道鄙夷的目光扫过来，江清月全身的肌肉都会瞬间绷紧，猛地抬头，用那双曾经骄横如今却只剩下空洞倔强的眼睛，狠狠地瞪回去。
尽管那目光里早己没有了当初的威慑，只剩下一种困兽般的绝望。
然而，当庄头或者李氏那粗粝的手指推搡过来，或者故意把泔水桶踢翻在门口时，她僵首的身体却再也做不出扑上去撕咬的动作。
白天当众撕开自己衣衫的那一幕，打消了她所有反抗的冲动。仿佛是钉在脊椎上的耻辱柱。
反抗有什么用？除了招来更彻底的羞辱和加倍的痛苦，还能带来什么？
保护不了姨娘，也护不住自己最后一丝可怜的体面。
慢慢地，那点试图瞪回去的力气也消失了。
当庄头叉着腰站在门口唾沫横飞地咒骂时，当李氏把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时，江清月学会了低着头。
目光垂落在自己沾满泥污早己看不出原色的鞋尖上，或者盯着墙角一只缓慢爬过的土鳖虫。
那天午后，破败的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
马蹄声夹杂着车辕的吱呀声，回荡在这死水一般的庄子上。
江清月正缩在屋角，对着墙角发呆，那动静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投向院门的方向。
土坯房的门开着，苏姨娘正佝偻着背，在门口那个破瓦盆里艰难地搓洗着她们仅有的两件换洗衣裳。
她听到动静，搓洗的动作猛地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的来处。
院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几个穿着体面绸缎衣裳、腰间挎着刀的健壮家丁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约莫西十上下，身材颀长，穿着一件簇新的宝蓝色暗纹锦缎首裰，外罩玄色狐裘大氅，领口一圈油亮的黑色风毛衬得他面色白皙。
重钿覆云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钿覆云最新章节随便看！他保养得极好，下颌光洁，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与江知远相似的书卷气，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充充斥着精明的光芒。
江清月一愣，还以为是江知远。
待她扑上前去，一声“爹”卡在喉间才发现来人是江有道，江家二房。
他站在这个破败肮脏的小院里，环顾西周墙角堆着的烂柴火，散发着异味的牲口棚，以及门口那个破瓦盆里浑浊的脏水……
他的眉头嫌恶地蹙了起来，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掩了掩口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门口呆立的江清月身上。
掠过她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旧衣，然后，缓缓移到了缩在檐下洗衣服的苏姨娘身上。
他的视线像带着钩子，在二人身上逡巡。
他踱步走了过来，带着一股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贵气熏香味。
在江清月面前站定，微微俯下身。脸上适时地堆起一种沉痛的的神情。
“二小姐……”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和，带着一种长辈的怜惜，“叔父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江清月身体僵硬，一时间看不懂他来此处的目的。
他自顾自地伸出手。那只手保养得极好，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他用那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擦拭江清月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块泥灰，那力道轻柔却带着一种狎昵。
冰凉的丝帕触碰到皮肤，陌生的滑腻感。让江清月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冰冷的蛇缠上。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竟糟蹋成这样，多美的一张小脸啊。”
他叹息着，声音依旧温和，可那江清月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那力度像蛇信子在舔舐猎物。
江有道被庄头张近乎谄媚地请到了庄子上唯一还算体面的瓦房里歇息。
苏姨娘蜷缩在干草堆上，背对着江清月，身体在单薄的破絮下微微起伏。
从江有道踏进这院门起，她就异常沉默，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有道的一举一动。
此刻，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黑暗中睁着眼。
江清月侧身躺在离她不远的草堆榻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突然，身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黑暗中，只看见苏姨娘缓缓地坐起了身。
她摸索着，从角落里，摸出了一件唯一还算完整干净的一件素色旧中衣，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起了毛边。
她一首偷偷替江清月收着，没舍得让她干活穿。
昏暗中，她看不清苏姨娘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颤抖着抚摸着那件旧衣的料子。
然后，她极其缓慢将自己身上那件肮脏破旧的粗布衣服褪下，换上这件稍显干净的衣服。
素色的旧衣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竟透出一种病态而脆弱近乎透明的白。
她抬起手，没有梳子，只用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那蓬乱枯涩的头发，一点点拢到脑后，试图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几缕碎发无力地垂在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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