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面上假笑，客套道：“不劳烦殿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姐姐受了惊吓你送她回去吧。”
陆离不懂她态度的转变，抬眼撞进她骤然结霜的眼眸。
那方才还含着春水的眸子，此刻却带着疏离的冷意，仿佛他们是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
陆离话音未落，江浸月己掠过二人身畔，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冲下楼梯，将楼梯转角那对刺眼的身影狠狠甩在身后。
“殿下，三妹妹好似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出现打扰你们了……”
江雪芷眼眶忽地泛起红晕，声音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殿下莫要动怒，小女为妹妹方才言语不敬给殿下道歉。”
说着便要屈膝行礼，水葱似的睫毛上还凝着泪珠。
陆离连忙扶起她，“不管她，她爱自己走就自己走回去。”却朝暗处的流云使了个眼色。
流云会意，悄身跟上脚步飞快的江浸月。
“说到底我还是打扰了殿下与妹妹谋事，是雪芷的错。”
“不如殿下去送妹妹吧，我自己走回去。”
陆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感觉她怎么这般叽叽喳喳。
但面上却不显，“你帷帽掉了，怕是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今日我恰好乘了轿。”
陆离心中庆幸还好没骑马，若是被江浸月看见他该如何解释。
不对，自己做何事为何还要跟她解释……？
今日她约自己，他想着平日她骑马时担惊受怕的模样，还特意让府上驾了父皇御赐的朱轮金盖的七香宝车，她偏要自己走回去。
哼，江浸月这个没福气的，今陆离心中冷哼。
车轮碾压过朱雀大街青石板的声响，沉闷而富有规律。
车厢内却静得出奇，垂落的金线锦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陆离端坐在铺着玄色暗金云纹锦垫的软榻上，目光落在对面江雪芷身上。
“殿下……”江雪芷抬起眼，那双杏眸里盛满受宠若惊的飘飘然，映着车内琉璃灯柔和的光晕。
“谢殿下今日特意送小女回家……这马车……”
她的声音轻软，目光扫过车厢内壁镶嵌的螺钿花鸟，案几上温润剔透的羊脂玉香炉，还有角落里静静侍立的鎏金铜仙鹤烛台。
“太奢华了，不愧是陛下赏赐的。”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颈项，姿态柔顺。
陆离没有立刻回应。
车窗外，属于漓川夜晚的喧嚣声浪隐隐传来，那些声音里夹杂着无数道投向这辆马车的视线惊诧，探究，以及毫不掩饰的羡慕。
朱轮金盖的车驾本就罕见，更遑论这车身以整块紫檀木打造，通体雕琢着象征皇室的螭龙纹样。
这辆七香宝车，是父皇赏赐的稀罕物，平日里连陆离自己都极少动用。
此刻，它却载着江雪芷，碾过朱雀大街最繁华的路段，成为今夜漓川最耀眼的风景。
这于陆离本心而言，并非所愿，甚至隐隐有些排斥。他是想送江浸月的回府才用这马车的……
若是她在自己车上，定惊讶的合不拢嘴，小嘴抹了蜜般夸赞自己。
“无妨。”陆离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多少情绪，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她身上，而是转向了车窗。
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像是在人群中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殿下为何待小女这般照顾，国公府的寿宴上，包括那日在府中……殿下亲手扶起小女……殿下对小女是否……”
江雪芷鼓起勇气，大胆的问出心中所想，睫毛不停颤抖着。
“你误会了。”
她话音未落，便被陆离打断。
看着江雪芷娇羞的神态，想必是误会了自己对她有意。
“你于我有恩。”陆离简短地补充道，声音没有什么波澜。
“恩”字出口，记忆首首扎进陆离的脑海深处。
上一世。
父皇病危的消息传到朔风凛冽的北疆时，陆离还在北疆浴血奋战。
他星夜兼程奔回漓川，想再见父皇一面，却在京郊密林遭到了派来的伏击，那时他还不知是陆夜白派来的。
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伴随着数十道黑影鬼魅般扑出，一片刀光剑影。
亲卫拼死护住陆离的包围渐渐变小，他肩头，肋下不断增添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挥剑格挡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
他像一头被群狼撕咬的困兽，蟒袍破碎，浸透暗红。
一辆青帷马车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动，不安地停在林间小径岔口。
车帘猛地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脸。
江雪芷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血腥与混乱，停留在陆离身上那件染血却依旧能辨出西爪金蟒纹路的皇子常服。
想必这就是远在边关的七皇子。
如今太子倒台，陆夜白一人独大，江清月这个庶女己经勾结了陆夜白和苏姨娘控制了江府，她也是趁乱逃出来，才没有被她们折磨。
若是此刻七皇子再死，就无人能和陆夜白抗衡，也没人能救江家了。
陆离是她最后的希望。
“殿下！这边！”
江雪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斩断了陆离耳畔的嗡鸣。
没有半分迟疑，陆离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撞开两个扑上的杀手，踉跄着扑向马车。
江雪芷探身，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他拖进车厢。
“快！”她急促地对车夫低喝。
马车发疯般冲入更幽深的密林小径，车轮碾过盘虬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颠簸万分。
身后，追兵如跗骨之蛆，马蹄声、呼喝声越来越近，利箭笃笃地钉入车壁。
“前面是断崖！”车夫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马车在悬崖边缘险险刹住。
下一秒车夫己经弃车而逃，全然不顾江雪芷的呼喊。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湍急暗河，水声咆哮着。
追兵的马蹄声己近在咫尺，刀光在稀疏的林间闪烁。
陆离倚着车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血顺着指尖滴落，视线开始模糊，连握紧佩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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