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病娇笑藏万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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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渐渐沉寂，只余下篝火燃烧的哔剥声和远处守夜镖师低沉的咳嗽声。夜空无云，一弯冷月悬于中天，清辉遍洒，将山坳照得一片清冷。
沈卿曼回到临时搭起的小帐篷里，却毫无睡意。方才与顾玉夜月下对峙的情形，以及他那些真假难辨的话语，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反复回旋。
“同在局中，同舟共济。” “以隐龙阙之名起誓……” “若与顾某或隐龙阙有涉，绝不袒护。”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防上。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言语不可尽信，那誓言或许只是捆绑她的手段。但首觉却又隐隐躁动，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某种近乎偏执的坦荡，又不似全然作伪。
还有他过分苍白的脸色，以及说话间那极力压抑却仍泄出一丝虚弱的气息……
心烦意乱间，沈卿曼感觉有些口渴，想起水囊还挂在马鞍旁，便起身掀帘而出。
夜色凉如水，空气清新冷冽，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躁郁。她放轻脚步，走向拴马的地方。
然而，就在经过那辆黑色马车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压抑喘息声，混合着一种仿佛极力遏制痛苦的细碎摩擦声，隐隐从车内传了出来。
沈卿曼脚步猛地一顿。
又来了？
不是说……若非万不得己，不会轻易……？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第一反应是警惕和抗拒。白日才经历袭击，夜晚他又这般……莫非真是苦肉计，想再次骗取她的纯阳血？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些许，凝神细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比之上次那濒死野兽般的嘶吼，这一次更像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无休无止的磨蚀之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脉中游走穿刺，又像是沉重的枷锁在一点点碾磨骨头。
没有疯狂的爆发，只有绵密而绝望的忍受。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却被死寂夜晚放大了的瓷器碰撞声，以及液体倒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然后，是顾玉夜极力放轻、却依旧压抑不住的一声闷哼，伴随着仿佛吞咽极其苦涩之物时的艰难呼吸。
他在吃药？还是……
沈卿曼鬼使神差地，借着车壁缝隙透出的微弱光影，悄无声息地挪到一个极隐蔽的角度，透过一道极细的缝隙，向内望去。
车厢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豆大油灯。
顾玉夜并未躺下，而是蜷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她的方向，墨色大氅滑落一旁，只着单薄中衣。他低着头，墨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侧脸。
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处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另一只手则撑在身边的一个小木匣上，指尖死死抠着匣子的边缘，几乎要嵌入木头里。
沈卿曼能看到他面前摆着一个白玉小碗，碗底残留着少许漆黑的、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残渣。
显然，他刚刚服下了某种药物。
但似乎……收效甚微。那剧烈的痛苦并未缓解多少。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似乎想要呼吸，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绷得极紧，额角脖颈青筋暴起，苍白的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阴影在蠕动。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似乎想将翻涌上来的什么东西压下去，但最终未能成功——
“咳……咳咳……”
他猛地侧过头，用手死死捂住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却又被强行压抑着的低咳！
殷红的血珠，从他苍白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他月白的中衣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红梅。
咳出血了？！
沈卿曼心脏猛地一缩！
顾玉夜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车壁上，缓了许久。然后才极其缓慢、艰难地扯过一旁的白绢，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上和唇边的血迹，又将那染血的中衣脱下，团成一团，塞进了角落一个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在阴影里，只剩下细微的、不甚平稳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是那该死的契约链接再次传递了沈卿曼过于靠近和波动的情绪。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沈卿曼窥视的那道缝隙！
西目相对，哪怕隔着缝隙和昏暗的灯光，沈卿曼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痛苦、狼狈，以及一丝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惊怒和……杀意？
但那杀意只是一闪而逝，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自嘲的冷漠所取代。
他竟然勾起苍白的唇角，对着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惯有的那种慵懒讥诮意味的笑容，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呵……又让沈镖头……见笑了……”
“看来……顾某这破败身子……总是……不合时宜……”
他都这般模样了，居然还在笑？还在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
沈卿曼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她不是没见过伤病，走镖之人，受伤吐血乃是常事。但顾玉夜此刻的模样，完全不同。那不是外伤，而是某种从内里、从根源上散发出的腐朽和崩坏感，是一种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折磨和消耗。
而他，就用那副病弱的躯壳和漫不经心的假笑，将这万般苦楚死死藏住。
她忽然有些明白，他白日里那句“苟延残喘”并非全然是博取同情的说辞。
也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何会对她的纯阳血表现出那般近乎本能的贪婪——那或许真的是他能在无边苦海里抓住的、唯一能让他暂时喘息的浮木。
帐篷的方向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周泰起夜。
沈卿曼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深深看了一眼那辆马车，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车内，顾玉夜看着她几乎是仓惶逃离的背影，脸上那抹虚假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沾染着零星血迹的手指，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阴鸷与疲惫。
他讨厌被她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却又可耻地，因为那瞬间她从眼中泄露出的、并非全然是警惕厌恶的情绪，而感到一丝扭曲的慰藉。
他缓缓闭上眼，将翻涌的血气和更深的算计，一同压回心底。
万般皆苦。 唯她，是苦中唯一一点……不肯放手的甜。 也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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