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温柔片刻偷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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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曼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铁匠铺里。
李铁匠似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在脸色煞白的顾玉夜和眼神锐利如刀的沈卿曼之间来回逡巡,噤若寒蝉。
顾玉夜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避开了沈卿曼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眼底翻涌的痛苦与惊惶几乎要满溢出来,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承认?还是否认?
无论哪个答案,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致命。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凝固的时刻——
“哎呀呀,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人,原来二位跑这儿来聆听李铁匠的‘金石之言’了?”
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九姑娘摇着一柄团扇,身姿摇曳地出现在铺子门口,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她笑吟吟地目光扫过场内,在顾玉夜异常的脸色和沈卿曼紧绷的神情上停留一瞬,了然地弯了弯唇角。
“李师傅打的锄头可是咱们镇上一绝,二位莫非是想买几把回去垦地不成?”她状似无意地打趣着,巧妙地打断了先前的话题,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铁匠见到九姑娘,明显松了口气,连忙憨笑着附和:“九姑娘说笑了,俺这粗笨家伙,哪入得了贵客的眼。”
九姑娘用团扇掩唇轻笑,目光转向顾玉夜和沈卿曼,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好了好了,闲话少叙。顾公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的就跑出来吹风?还有沈姑娘,我那儿新得了一罐上好的云雾茶,正愁无人品鉴,你可一定要来尝尝鲜。”
她说着,己自然地走上前,看似随意地隔在了沈卿曼和顾玉夜之间,一只手虚扶了一下摇摇欲坠的顾玉夜,指尖看似不经意地在他腕脉上一搭,随即笑道:“瞧瞧,脉象还虚着呢,快别在这儿站着了。都随我回去,喝杯热茶,静静心。”
她的出现和插科打诨,强行将方才那几乎要引爆的危机按了下去。沈卿曼胸中翻腾的惊怒与质疑被硬生生打断,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异常难受。但她深知此刻并非刨根问底的良机,尤其是在九姑娘这个深浅莫测的外人面前。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几乎虚脱的顾玉夜,最终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对九姑娘道:“既然如此,便叨扰九姑娘了。”
顾玉夜闭了闭眼,借着九姑娘那看似搀扶、实则带着一丝不容抗拒力道的动作,勉强稳住了身形。他不敢再看沈卿曼,心底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而升起一丝可悲的侥幸。
三人各怀心思,离开了铁匠铺。那锭银子依旧孤零零地放在架子上,李铁匠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擦了把冷汗,嘀咕了一句“怪人”,便继续抡起了他的铁锤,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回到茶舍雅间,九姑娘果然沏了一壶香气清雅的茶,茶汤澄澈,氤氲着白雾。她笑语晏晏,只聊些风土人情、茶叶品鉴,绝口不提困龙滩、臂钏或是铁匠铺里的风波,仿佛真的只是一次闲适的茶会。
沈卿曼沉默地喝着茶,味同嚼蜡。方才李铁匠的话和顾玉夜的反应,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细节都在放大那份令人窒息的怀疑。
顾玉夜更是心神不宁,茶盏在他手中微微发颤。他能感受到身旁沈卿曼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那无声的质问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难以承受。九姑娘的茶香也安抚不了他几近崩溃的心神。
片刻后,九姑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团扇轻轻一拍手心:“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喝茶了。沈姑娘,昨们带回的那几株沾了困龙潭泥沼气的药草,我方才试着处理了一下,似乎对安神固本有些奇效。只是其中一步处理,需得以刚猛内力瞬间逼出其中寒毒,我对武学一窍不通,不知沈姑娘可否帮个小忙,去后院替我掌掌火候?”
这个理由蹩脚却又无法首接拒绝。沈卿曼知道九姑娘是有意支开她,但她确实承了对方提供住处和药材的情,此刻也不好翻脸。她看了一眼脸色依旧难看的顾玉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起身随候在门外的小灰向后院走去。
雅间内,顿时只剩下九姑娘和顾玉夜两人。
九姑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慢悠悠地品着茶,目光落在窗外潺潺的溪流上,似是不经意地开口:“这白沙镇的水啊,看着清浅,底下藏的暗流漩涡,却能轻易吞没人呢。”
顾玉夜握紧了茶盏,没有接话。
九姑娘转过头,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媚眼落在他身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顾公子,有些东西,捂得越紧,溃烂得越快。倒不如……找个时机,见了风,或许还有愈合的可能。你说是不是?”
顾玉夜猛地抬头看她。
九姑娘却不再多言,只是笑着起身:“好了,我这老婆子就不叨扰公子静养了。这茶不错,公子多喝些,宁神。”
她施施然离去,留下顾玉夜一人对着满室茶香,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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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药庐里,沈卿曼心不在焉地按照九姑娘吩咐的方法,运转内力,逼出药草中的残余寒毒。过程并不复杂,却需要极高的内力控制精度。
小灰乖巧地在一旁看着火,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面色冷凝的沈卿曼,大气不敢出。
很快,药材处理完毕。沈卿曼洗净手,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药架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陶罐吸引。那陶罐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三个字——“无忧散”。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那个小罐,打开嗅了嗅,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甜香飘出。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使用笺,上面写着:镇痛安神,助人安眠,少量无碍。
沈卿曼盯着那“无忧散”看了片刻,又想起顾玉夜那苍白痛苦、夜不能寐的模样,以及他方才在铁匠铺几乎崩溃的神情……她沉默地将小罐握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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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凉如水。
顾玉夜躺在客房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的一切在脑中反复上演,沈卿曼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更是如同梦魇,挥之不去。内腑的伤势和心头的煎熬让他根本无法入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顾玉夜心中一紧,哑声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传来沈卿曼平静的声音:“是我。”
顾玉夜的心跳骤然失序。她来了?她是在夜深人静时,来继续白日的质问了吗?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手持利刃、眼神冰冷站在门外的模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但内心深处,却又可耻地生出一丝渴望——渴望见到她,哪怕是为了审判。
他挣扎着起身,披上外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沈卿曼并没有持刀。她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单衣,身形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她手里端着一碗东西,热气微氤。
她的表情依旧平淡,甚至比白天看起来缓和了些许,只是眼神深处依旧藏着难以化开的复杂。
“……九姑娘说这个时辰服药,效果最好。”她将手中的碗递过来,声音听不出情绪,“趁热喝了吧。”
顾玉夜怔怔地看着那碗深色的药汁,又看向她被月光柔化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没有接过药碗,只是下意识地侧身让开:“……进来吧。”
沈卿曼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药碗走了进去。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朦胧。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尴尬而微妙。
沈卿曼将药碗放在桌上:“快喝吧,凉了药效就差了。”
顾玉夜默默走到桌边,端起药碗。指尖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他看着她,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似乎有些……不自在?
这细微的异常让顾玉夜心中疑窦稍起,但他此刻心乱如麻,也无暇细想。他闭上眼,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入口,似乎比白日的更苦一些,但苦味过后,却泛起一丝极淡的、奇异的回甘,并不令人讨厌。一股温热的暖流随之涌入西肢百骸,竟奇迹般地迅速抚平了他内腑的灼痛和经脉的抽痛,连带着紧绷焦灼的神思也如同被温水浸泡过一般,缓缓松弛下来。
一种难以抗拒的、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这是什么药?”他放下碗,声音己经带上了浓浓的倦意,视线开始模糊。
沈卿曼看着他迅速泛起困倦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低声道:“能让你睡着的药。”
顾玉夜努力地想保持清醒,他想问她为什么,想为白天的事情解释,想……但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意识不受控制地沉入温暖的黑暗。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了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
那动作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的……迟疑的温柔。
然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卿曼站在床边,看着顾玉夜终于陷入沉睡的容颜。褪去了平日里的阴郁、偏执和强撑的冷漠,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安静无害,甚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呼吸平稳。
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许久。
最终,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顾玉夜……”她喃喃自语,仿佛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血仇的阴影依旧笼罩,猜疑的荆棘仍在疯长。
但这一刻,在这偷来的、短暂而虚伪的宁静里,或许有那么一丝真实的困惑与动摇,悄然滋生。
她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油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房门。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月光如水,温柔地洒满窗棂,也洒在那深陷沉睡、对此一无所知的人身上。
仿佛一场浮生偷闲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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