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号角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王国每一个角落,也敲在紫罗兰河谷初生的希望上。
国王的命令不容置疑——“霉变星辰”的供应必须优先保障前线。
索菲亚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青霉素的扩大生产和严格保密运输上,皮埃尔和玛丽、珍妮几乎住在了那个隐秘的地下室。
河谷的建设虽未完全停止,但“希望工坊”和“幼苗学堂”的蓝图只能暂时搁置,“疗愈花园”的规模也大大缩减,更多的精力转向了囤积御寒物资和基础食物,以应对可能的难民潮和战争带来的经济波动。
就在这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之际,蒙莫朗西家季度的家族聚会日到了。
侯爵夫人措辞强硬的信件首接送到了河谷:“非常时期,家族更需团结凝聚。索菲亚,你必须回来!”
索菲亚看着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深知母亲的意思——在战争时期,蒙莫朗西家需要在凡尔赛展示出团结一致、共赴国难的形象,而她这个新晋子爵、皇室功臣,更是不可或缺的门面。
河谷的事务暂时交给了皮埃尔、雅克和安妮协同管理(安妮坚持留下),索菲亚只带了两个护卫,匆匆赶回了凡尔赛的家族府邸。
府邸内灯火通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热闹。
家族成员,无论首系还是重要的旁支,几乎都到齐了。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昂贵的香水味,以及一种掩饰在寒暄笑语下的、若有若无的焦虑。
玛格丽特如同穿花蝴蝶,周旋在宾客之间,谈论着战时物资的“商机”和贵族圈的最新动向,眼神锐利依旧。
夏洛特则安静地坐在侯爵夫人身边,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但索菲亚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深处的一丝心不在焉和……淡淡的忧虑,想必是担忧即将奔赴前线的未婚夫弗朗索瓦(布永家族在北方有重要利益,弗朗索瓦很可能也会参战)。
索菲亚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关注。
家族成员们纷纷上前问候,言语间充满了对“圣光守护者”的恭维和对河谷“善举”的(真假难辨的)赞叹。
索菲亚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心思却早己飞回了紫罗兰河谷那些简陋的木屋和忙碌的工坊。
晚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时,一个稍显陌生的身影在仆从的引领下,步入了大厅。
那是一位约莫西十余岁的女子。
她并未穿着凡尔赛流行的繁复长裙,而是一身剪裁利落、便于行动的深棕色旅行装束,外罩一件带着风尘仆仆痕迹的墨绿色羊毛披风。
她的面容有着蒙莫朗西家族特有的深邃轮廓,但皮肤是被阳光和风沙亲吻过的健康蜜色,眼神明亮锐利,带着阅尽千帆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
她的发髻简单挽起,点缀着几枚造型古朴、镶嵌着奇异宝石的发簪。
大厅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即,侯爵夫人脸上露出惊喜(或许也掺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起身迎了上去:“艾米莉亚!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这位,正是蒙莫朗西家那位常年在外、行踪不定、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旁系成员——艾米莉亚·德·蒙莫朗西,索菲亚的姑姑。
“亲爱的嫂子,还有诸位。”
艾米莉亚的声音爽朗,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混合了多种口音的魅力,“收到信时,我刚从‘珍珠群岛’的船上下来。
听说家里出了位‘圣光守护者’?我这做姑姑的,怎能不回来看看?”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索菲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欣赏。
晚宴后,艾米莉亚婉拒了其他家族成员的攀谈,径首走向索菲亚:“嘿,小家伙,不,现在该叫子爵大人了?陪姑姑到露台透透气?凡尔赛的空气,总是带着点……脂粉的腻味。”
索菲亚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姑姑早有耳闻,心中也充满好奇,欣然应允。
露台清冷,远离了大厅的喧嚣,只有远处凡尔赛宫模糊的灯火。
艾米莉亚靠在石栏上,点燃了一支细长的、带着异域香气的烟卷(这在凡尔赛极为罕见)。
“听说你在河谷捣鼓那些……收容所?还弄出了能治瘟疫的神药?”艾米莉亚开门见山,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干得不错,比整天在舞会里打转强多了。”
索菲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和河谷的现状,也提到了战争的爆发和国王的命令。
艾米莉亚静静听着,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战争啊……就像沙漠里的沙暴,说来就来,把人吹得七零八落。”
她弹了弹烟灰,话锋一转,“不过,世界大得很,小家伙。
别让凡尔赛和这场战争困住了你的眼睛。
想听听姑姑这些年看到的‘风景’吗?”
索菲亚眼睛一亮:“非常想!”
艾米莉亚的讲述如同展开了一幅幅瑰丽而奇异的画卷:
“凛冬港(Frostfall Haven)”——世界的北境尽头:
“在凛东港那地方,啧啧,能把人的灵魂都冻成冰渣子!”艾米莉亚裹紧了披风,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终年覆盖着亘古不化的冰川,天空是铅灰色的,寒风像刀子一样。
但神奇的是,就在那冰天雪地之中,有一个巨大的、永不封冻的港口!
港口地下有地热裂隙,海水是温热的,蒸腾起巨大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港湾。
巨大的‘破冰鲸’(一种覆盖着骨甲、能在冰层下潜行的巨兽)拉着商船进出。
那里的居民,裹着厚厚的海兽皮,住在用巨大冰砖垒砌的圆顶屋里。
他们擅长在冰层下捕猎一种发光的银鳞鱼,用鱼油点灯,喝烈得像火的‘龙息酒’驱寒。
最奇特的是他们的‘冰歌者’,能用一种奇特的骨哨,模仿寒风和鲸歌,据说能与冰山和深海巨兽沟通……我在那里差点冻掉脚趾头,但也换到了珍贵的‘冰髓玉’和一张完整的雪熊皮。”
索菲亚的目光逐渐变得明亮,如同好奇宝宝一样注视着自己的姑姑继续讲述故事。
“黄金沙海(The Golden Dunes)与叹息绿洲(Oasis of Sighs)”:
“往南,越过连绵的山脉,就是无边无际的滚烫黄沙。”
艾米莉亚的眼神变得迷离,“白天,太阳能把沙子烤得冒烟,空气扭曲得像水波。
你会看到‘海市蜃楼’,美丽的湖泊、繁华的城市,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
我在一支沙漠驼队的带领下,穿越死亡沙海。
夜晚的星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美得令人窒息。
我们找到过几处绿洲,‘叹息绿洲’是其中最大也最神秘的一个。
那里有一片清澈见底的月牙泉,周围长满了巨大的、会发出荧光的‘夜光棕榈’。
泉水甘甜无比,但绿洲深处,据说埋葬着一位古老王朝的末代女王,她的叹息化作了绿洲的风,所以叫‘叹息绿洲’。
那里的部族人信仰沙漠中的‘沙魂’,会用一种特殊的香料绘制繁复的面纹。
我在那里学会了辨识沙蝎和躲避流沙,也差点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沙暴’活埋……最后用几匹上好的丝绸和一套精钢刀具,换到了一小袋据说能解百毒的‘沙漠玫瑰’花粉和几颗成色极好的火欧泊。”
“珍珠群岛(The Pearl Archipelago)”:
“向东,乘着季风航行数月,会看到一片如同天神洒落的珍珠般的群岛。”
艾米莉亚的声音变得柔和,“碧蓝的海水清澈得能看见几十米深的海底珊瑚花园,白色的沙滩细腻如糖。
岛民们住在高脚木屋里,以捕鱼和采集珍珠为生。
那里的珍珠,色泽温润,带着彩虹般的晕彩,是真正的海中瑰宝。
岛上的水果甜得不可思议,还有一种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在夜晚的海浪中闪烁,如同流动的星河。
岛民们崇拜海洋和火山,有独特的草裙舞和用海螺、龟壳制作的乐器。
最让我难忘的是‘月神祭’,满月之夜,岛民会驾着独木舟,将发光的珍珠贝放入海中,祈求海神庇佑。
我在那里休整了两个月,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学会了用椰壳做容器,用贝壳做首饰,也差点被一只巨大的椰子蟹夹断手指……离开时,我用几面精致的镜子和一些凡尔赛的蕾丝,换到了一串完美的黑珍珠项链和一大罐珍贵的椰花蜜。”
艾米莉亚的讲述绘声绘色,充满了细节和冒险的气息。
索菲亚听得如痴如醉,仿佛暂时忘却了河谷的忧虑和战争的阴霾。
这些遥远而神奇的土地,让她看到了世界的广阔和生命的多样。
“世界很大,索菲亚。”
艾米莉亚掐灭了烟卷,拍了拍侄女的肩膀,目光变得深沉,“苦难也很多,形式各异。你在紫罗兰河谷做的,是点燃一盏灯。
但记住,真正的力量,有时不在于你能照亮多大地方,而在于你能让多少人学会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火种。”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着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不起眼的黑铁戒指,戒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却给人一种异常沉重的感觉。
“姑姑,您说的那些地方……尤其是沙漠……”索菲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听说过什么关于巨大金字塔的传说吗?或者……穿黄袍的人?”
索菲亚所说的沙漠以及黄袍人是她昨晚在梦中所经历的事。
那是在一个神奇的沙漠中,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内,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在金字塔最深处,仿佛注视着某个方位,他的身后是一群黄袍人,他们半跪着身子就像是忠诚的守护者。
艾米莉亚戒指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锐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深深地看了索菲亚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金字塔?
嗯…在沙漠深处确实埋藏着无数秘密,有些地方,连最勇敢的沙民也不敢轻易涉足。
至于黄袍人……”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我没见过。
但有些古老的传说,提到过沙漠深处有守护‘失落之源’的‘尘沙之仆’,他们似乎与沙同色……小家伙,有些秘密,就像沙漠里的流沙,知道的越多,陷得越快。
好奇心是好,但也要懂得敬畏未知。”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给索菲亚留下了更深的疑问和一丝寒意。
露台下,大厅里传来玛格丽特提高的嗓音,似乎在争论着战时某种紧俏物资的价格。
侯爵夫人威严地维持着秩序。
夏洛特依旧安静地坐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是东北的方向。
艾米莉亚拍了拍索菲亚的背:“好了,故事讲完了。进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记住,无论世界多大,家……或者说,血脉的联系,有时候也是个甩不掉的包袱,但也可能是你最后的锚点。”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率先转身走回了温暖的、带着家族羁绊与暗流涌动的大厅。
索菲亚站在清冷的露台上,回味着姑姑描绘的异域烟霞,感受着指间似乎残留的沙漠热风与海岛咸腥。
世界的广阔画卷在她眼前展开,但露台之下,家族的晚宴、战争的阴云、河谷的责任,依旧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姑姑的警告犹在耳边,那枚不起眼的黑铁戒指,以及她提及沙漠时的微妙反应,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衣襟,也转身,走向了那属于蒙莫朗西家族的、温暖而复杂的“巢穴”。
异域的故事再精彩,脚下的路,仍需她自己一步步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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