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细密的雨丝如同银线般斜斜划过天空，将整个凡尔赛城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之中。
远处的宫殿尖顶在雨幕里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晕染开的水彩画。
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钻进每一处角落，寒意顺着脖颈滑入衣领，让人心头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与宁静。
索菲亚裹紧貂皮滚边的羊毛披风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
昨夜通宵疾书的疲惫像蛛网般缠在她的眼皮上，可当目光扫过桌上那枚刻着紫罗兰与星辰的火漆印章时，灰蓝色眼眸又燃起细碎的光。
她先吃完了早饭，然后将桌子旁的药剂一口喝掉。
这药剂是治疗发烧的，因为昨晚她回来后又是一整夜的劳累，从而患上了低烧。
“莉丝，备伞和厚披风吧。”她声音带着未消的沙哑，望着雨幕中飘摇的枯叶，“去圣克莱尔河畔的工地，我得看看临时搭建的避雨棚能不能撑住。”
莉丝本是庇护所收留的流民之女，因手脚麻利又识字，被索菲亚破格留在身边，主要是因为安妮在庇护所帮忙。
此刻她捧着獭皮手笼的手顿了顿，担忧的目光扫过主子眼下青影：“子爵大人，您发着低烧还熬了整夜...这雨夹着冰碴子，医生说您...”
“无妨。”
索菲亚起身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起来，顿时感到天昏地陷。
“大人！”莉丝立马上前扶住了索菲亚。
“不用担心我，只是身体猛的起身，有些不适罢了。”
索菲亚只是缓缓坐下，然后简单休息片刻，随后说道：“我们走吧。”
“好。”
莉丝终归只是一个仆人，她无法说服索菲亚，只好听从她的命令。
几分钟后，索菲亚拿着镶铜骨的油纸伞，伞面上凝结的冰珠顺着指尖滚落，在羊毛手套上洇出深色痕迹。
马车碾过结着薄冰的石板路，车轴发出“吱呀”的呻吟，混着雨打篷布的淅沥。
索菲亚隔着蒙着水雾的车窗望去，德·博蒙家族的镀金马车正碾过积水，车轮溅起的水花扑在墙角蜷缩的老乞丐身上。
而街角布商的女儿撑着褪色的粗布伞，怀里紧紧护着浸透雨水的账本，与马车擦身而过时，她脖颈间廉价的铜十字架正巧撞上索菲亚的车窗，发出一声轻响。
圣克莱尔河畔的泥泞裹着冰碴，索菲亚的鹿皮长靴陷进去时发出“咔嚓”的脆响。
工人们戴着浸油的牛皮斗笠搬运木材，粗布衣襟结着冰棱，却仍咧嘴笑着向她挥手。
“子爵大人！”
为首的银发老兵抹了把脸上的冰水，缺了半根的食指还戴着破旧的铁戒指，“我们把废弃的酒桶劈开当挡雨板，再用铁链子加固了横梁！”
“嗯嗯，先凑合用吧，新材料很快就会运过来的。”
“谢谢子爵大人！”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孩童的尖叫——三个光脚的孩子正在结冰的水洼上打滑，其中最小的女孩摔坐在泥水里，却又咯咯笑着抓起冰块往嘴里塞。
索菲亚蹲下身时，天鹅绒裙摆“啪嗒”落在泥水里。
扎着褪色蓝丝带的小女孩举着蔫头的雏菊凑过来，花瓣上的冰晶滴在她手背上：“夫人，送给你！”
童声清脆得像屋檐下的冰棱。
索菲亚接过花时，触到孩子冻得发紫的指尖，突然想起去年冬夜，自己裹着十层锦缎仍觉得寒冷，而这些孩子连双完整的鞋子都没有。
“冷不冷？”
她解下獭皮手笼，将小女孩通红的小手裹进去。
孩子仰起脏污的小脸，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比之前暖和多了！昨天睡的桥洞，风像刀子似的...”
话没说完，孩子突然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夫人不会告诉守卫吧？他们说我们是脏老鼠...”
索菲亚喉头发紧，轻轻擦掉孩子脸颊的泥渍：“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等春天来了，我们在河边种满紫罗兰，再搭个烤面包的炉子，让你们每天都能吃上热乎的。”
小女孩的眼睛亮起来，突然从破布裙兜里掏出半块发黑的面包：“给你！这是昨天在面包坊后门捡的...”
索菲亚看到后，心中再次一阵绞痛，安抚完小孩和其他众人之后，便带着莉丝离开了。
回城路上，雨势转急，夹杂着冰雹砸在伞面上砰砰作响。
路过德·夏托鲁家族新开的丝绸店时，橱窗里孔雀蓝的织锦缎泛着冷光，与街边抱着病儿跪求施舍的农妇形成刺目对比。
莉丝刚要开口，突然瞥见街角转出两辆装饰着鸢尾花纹章的马车。
“哟，这不是圣克莱尔子爵小姐吗？”
一道悠转的女声传来，随后，两道身影从马车内走出。
德·夏托鲁家的三小姐伊莎贝拉撑着缀满珍珠的绸伞，珊瑚色裙摆掠过积水时未沾半点泥星，“听说您在河边收留了三百多个乞丐？莫不是想效仿圣徒，好把自己的画像挂进教堂？”
她身旁的二姐奥诺雷掩着金绣帕子轻笑，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声响。
索菲亚听到话后，瞬间明白了，对方就是来挑衅的，但对于她这个子爵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索菲亚也打着伞走了出来，莉丝便跟在身后。
“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抬头时，正对上奥诺雷眼中翻涌的妒意——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与去年自己获封子爵时如出一辙。
“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奥诺雷故意抚过颈间的红宝石项链，雨珠顺着鸽血红的宝石滚落，“听说那些流民偷鸡摸狗样样在行，当心哪天烧了您的庄园。
倒不如学学我们，把精力花在筹办舞会、挑选未婚夫婿上。”
索菲亚指甲掐进掌心，却只是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
她瞥见伊莎贝拉藏在伞后的手正攥着一方绣着鸢尾花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在我看来，为这些冻饿的孩子遮风挡雨，远比在舞会上旋转更有意义。”
索菲亚说完后，便不再理会挑衅的二人，拉着莉丝走向了一处咖啡店。
伊莎贝拉两人看到索菲亚如此行径，都气得满脸通红，转身而去。
二人推开“金雀花”咖啡馆的橡木门时，温暖的肉桂香裹着烤松饼的甜腻扑面而来。
索菲亚刚在角落坐下，就听见邻桌传来熟悉的轻笑。
德·拉法耶特家的独女阿黛拉转动着鎏金咖啡勺，指甲上的祖母绿戒指映着炉火：“索菲亚不过是想出风头罢了。
那些流民，生来就该在阴沟里烂着，建再多庇护所也改不了他们的贱命。”
她身旁的青年儒安·德·莫尔坦往杯里加方糖的动作顿了顿，银质茶匙敲击杯壁发出清脆声响：“但不可否认，她这一招确实讨了国王欢心。
听说陛下要亲自视察她的工程？”
他眯起的眼睛扫过索菲亚的方向，目光像毒蛇吐信般阴鸷。
莉丝猛地起身，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索菲亚按住她颤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灼人。
她望着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幕，看冰雹在玻璃上砸出细碎的裂痕。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却回甘悠长。
突然，索菲亚放下咖啡杯，起身推开雕花木门。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雨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踏出门槛。
莉丝慌忙抓起狐皮斗篷跟在身后，裙摆扫过门槛上的铜制门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两人沿着结着薄冰的石板路向前走去，脚步声与冰雹敲击伞面的声音渐渐融为一体。
索菲亚的鹿皮靴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瞬间在裙摆上结成冰花。
远处的宫殿尖顶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座等待征服的堡垒。
不知何时，雨势渐弱，云层开始消散。
第一缕阳光穿透铅灰色的云翳，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积水倒映着蓝天，几只麻雀落在融化的雪水旁欢快地扑棱翅膀。
索菲亚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灰蓝色的眼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小姐，天晴了。”莉丝轻声说道。
索菲亚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继续向前走去。她知道，前方的道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与冰雪，但只要心怀热望，终会为那些苦难的灵魂，踏出一条洒满阳光的大道。
身后，莉丝紧紧跟随，两人的身影在阳光下越走越远，渐渐融入这崭新的光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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