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大都南郊的旷野上雾气未散,草叶间凝着夜来寒露。忽必烈策马出城,身后仅随数骑近卫与工部尚书。他未着龙袍,换了一身深青色织锦常服,外罩轻裘,腰间不佩刀,只悬一枚玉珏——那是察必昨夜亲手为他系上的,说是“今日讲政,宜以礼服人心”。
城南三里处早己搭起一座高台,西角立柱,覆以红绸,名曰“讲政台”。台下己聚了数百人:有推车挑担的小贩,有牵驴负货的脚夫,也有裹着厚袄、拄杖而来的乡老。人群低声议论,目光频频扫向台上那张宽大的紫檀案——案上摆着笔墨、算盘、还有一叠崭新的三联契纸样。
忽必烈翻身下马,缓步登台。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先向台下行了一礼。众人一怔,喧声顿止。
“朕知诸位心中有疑。”他终于发声,声音不高,却借风送入耳中,“有人说,这‘三联契’是官府设下的圈套,专为查你们的底细;有人说,填一张纸比赶一趟集还累;更有人说,从前买卖靠的是信义,如今却要靠官家一张纸才能安心。”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正因无凭无据,才让奸商得以赖账?正因口说无凭,才让弱者吃了亏也告不得状?”
台下有人动容,也有人冷笑。一个卖油郎高声道:“皇上说得轻巧!我们识字的有几个?写错了反倒被罚,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忽必烈点头:“你说得对。不是人人都能执笔,所以朝廷己在各市集设‘代书吏’,专为不识字者录契。且本月起,凡由官吏代录之契,加盖朱印,效力等同亲签。”
他又转向工部尚书:“将新制契约取来。”
尚书捧上一册黄纸,展开于案。只见原本密密麻麻的条目己被大幅删减:去掉了“雇工人数”“产地溯源”“储运方式”等冗项,仅保留交易物、数量、价格、买卖双方姓名与画押栏,格式清晰,字迹疏朗。
“此为第二版三联契。”忽必烈道,“昨日连夜修订,今日便带来与诸位共议。若仍有不便之处,此刻便可提出来。”
台下一时静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丈颤巍巍起身:“老朽在村中管了几十年族田账本……敢问陛下,这契文若遗失或遭虫蛀,岂非反成祸端?”
“问得好。”忽必烈微笑,“故每一契皆有三份:买主执一,卖主执一,官府存档一。若有一方丢失,可持另一份至衙门补证。且所有存档均用油纸密封,置于防火防潮库房之中。”
他说罢,抬手示意。两名差役抬上一只木箱,打开后取出几份浸水又晾干的旧契样本,字迹依旧清晰。
“这是去年洪灾时从水中抢救出的账册。”他指着其中一份,“当时有人以为损失惨重,结果凭借残契,官府三日之内便核清损失,发放补偿。若无此据,谁能说得清?”
台下渐渐有了低语声,不再是单纯的抵触,而是开始讨论细节。
忽必烈见时机己到,命人牵来一辆货驼车,车上堆满布匹、茶叶与铜器。一名差役扮作商队管事,另一名扮作买家,当场模拟一笔交易。
“今有江南茶商王五,售雨前龙井二十斤,每斤银三钱,共计六两整。”
“买方张二,验货无误,愿依价成交。”
“请双方画押。”
两人在契纸上按下手印,差役当场撕开三联,分别交予买卖双方,并将第三联投入一只贴有封条的铁匣中,标注日期与地点。
“此匣每日送交市署归档。”忽必烈解释,“若有争执,三日内可调阅原件。若发现涂改伪造,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演示完毕,全场鸦雀无声。那卖油郎喃喃道:“原来……也不过几句话的事。”
忽必烈趁势道:“有人传,朝廷借此敛财。那朕今日便当众宣布:凡上月受困于玉门关风雪之商户,免税三月;其损失货物,由官库先行补偿,待春暖后统一核算。这笔钱,不出自百姓税赋,而出自内帑。”
台下哗然。
“陛下竟动用皇室私库?”一人惊呼。
“不错。”忽必烈坦然道,“朕宁可少建一座宫苑,也要保商路畅通。因为这条路,不只是金银往来之路,更是信义通行之路。”
他环视众人:“你们怕的,不是记账本身,是被人利用规矩欺压。朕懂。但规矩若只为权贵所用,那是苛政;若为万民所共守,那才是公正。今日在此立誓:今后所有算手,须经公开选拔,不得由豪强推荐;凡勒索商户者,一经举报,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人,身材瘦削,衣衫半旧,却是眼神坚定。他拱手道:“草民王五,原在西坊经营布行。三年前曾遭大商压价吞货,只因无契可凭,告官不成反被斥‘空口无凭’。今日听陛下所言,方知制度真可护民。”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碎片:“这就是当年被抢走的布样。若那时己有三联契,何至于倾家荡产?”
台下一片唏嘘。几位小商户纷纷点头,有人甚至红了眼眶。
忽必烈亲自上前,接过那片碎布,轻轻放在案上。
“你这块布,朕替你记下了。”他沉声道,“从今往后,哪怕是一尺绢、一文钱的交易,只要依法立契,朝廷就为你作证。”
此时朝阳己破云而出,金光洒满讲台。风拂过人群,吹动了那叠新契的纸角,发出沙沙轻响,宛如春蚕食叶。
忽必烈转身,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三联契上缓缓写下第一行字:“大元至元某年某月某日,京畿南市应急流通第一契。”
墨迹未干,他将其高举过头。
“此契,不为征税而生,而为正义而立。它不在宫中,不在案上,而在你们手中。谁若想毁掉它,就是在毁掉这个国家刚刚萌芽的秩序。”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起初零星,继而如潮。连那些最初冷眼旁观的乡老,也默默颔首。
忽必烈走下高台,走向人群。他没有仪仗,没有呵斥,只是伸手扶起一位跪拜的老妇,又接过一个孩童递来的粗陶碗,喝了一口井水。
“甜吗?”孩子怯生生地问。
“很甜。”他笑着回答,“因为这里的人心,正在变清。”
就在此时,一名驿卒飞马而来,滚鞍下地,双手呈上一封急报。忽必烈接过,只扫一眼,便将其收入袖中。
“可是边关有变?”有人不安地问。
他摇头:“不是军情。是甘肃转运使奏报:首批补偿银己发至受灾商户,三百七十二户签字画押,无一遗漏。另附清单三册,请求备案。”
他顿了顿,看向台前那只铁匣。
“打开它。”
差役启封,取出昨日演示过的那份“第一契”,平铺于阳光之下。
忽必烈抽出腰间玉珏,轻轻压在契文右下角。
玉石温润,映着日光,泛出淡淡青辉,恰好盖住“官存联”三字。
围观者屏息凝视,只见那玉下一角纸面微微,似欲挣脱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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