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天边一抹青灰尚未褪尽,桑乾河畔的泥土仍裹着夜寒。忽必烈立于田埂之上,脚下是板结龟裂的土地,像被火燎过的兽皮,一道道缝隙张着口,无声诉说着干渴。他未乘舆驾,亦无仪仗,只披一件素色织锦长袍,外罩轻甲,靴底沾满灰白尘土。昨夜自南市讲政台归宫,他并未入寝,而是召来工部与司农司官员,细问京畿十县地力状况,首至五更方歇。此刻亲临实地,只见阡陌纵横间,沟渠淤塞如死脉,枯草伏地,不见新绿。
“这地……还能种几年?”他低声问身旁工部尚书,声音不高,却压着风。
尚书俯身抓起一把土,指尖捻了又捻,碎成粉末簌簌落下。“回陛下,此地连年单作粟米,不轮不休,地气早尽。往年一亩收六斗,今岁不过三升。百姓无奈,只得烧秸秆为薪,畜粪亦不舍还田,怕误炊爨。”他顿了顿,“再这般下去,不出五年,恐成荒原。”
忽必烈不语,缓步走下田埂,蹲身捧起一抔土,掌心粗粝刺痛。他凝视良久,忽问:“老丈,若依良法养之,十年后可复润否?”
不远处一位老农拄锄而立,闻言苦笑:“除非天降甘霖,人施仁政。”
此言随风飘入耳中。刘秉忠执笔立于侧,默默记下“仁政”二字,笔锋微顿,似觉其重千钧。
忽必烈缓缓起身,将那把土轻轻覆回原处,仿佛安放一段沉睡的命脉。他环顾西周,召来附近五县县令,立于田头议事。风卷衣角,猎猎作响。
“自今日起,京畿十县试行‘三禁三倡’。”他声如磐石,“禁焚秸秆——凡烧者罚粮一石;禁涸泽而渔——不得掘塘取泥肥田;禁滥垦坡地——山麓三十步内不得开荒。违者,县令同责。”
众官垂首,有人眉心微动。
“倡轮作豆麦——今年秋播,半数粟田改种大豆,明春翻压为绿肥;倡畜粪积肥——每户须建粪窖,官府补贴茅草三捆;倡修浚沟洫——以工代赈,疏渠十里者免赋一季。”
一名县令迟疑开口:“陛下,若休耕轮作,产量骤减,仓廪空虚,军粮何出?”
忽必烈目光扫过他,又望向远处干涸的河道。“你可知南市讲政台上,朕为何动用内帑补偿商旅?”
县令一怔。
“因信义比金银更贵。”他语气渐沉,“如今农田失信于天,百姓失信于地,若再失信于民,国将何依?朕宁可三年少收百万石粮,也不愿百年无地可耕。”
他指向桑乾河故道:“此河昔日灌溉万亩,如今淤成沙岗。若不治水,何谈复耕?传令工部,即日起调三千民夫,分段疏浚,十日内开工。费用从工部预备款支取,不足则动用内帑。”
刘秉忠提笔疾书,忽又抬头:“陛下,若设‘农政监察使’,专巡各地生态施行,将地力恢复纳入考绩,或可促地方实心任事。”
忽必烈颔首:“准。每县派二人,首属司农司,每年春秋两度勘验,记录‘地力档案’。档案不实者,主官贬黜。”
话音未落,伯颜策马而来,甲胄铿然。他自前线归来,风尘满面,却神色肃然。“陛下,漠北急报,阿里不哥旧部在克鲁伦河畔聚众数千,虽未举兵,然己筑垒囤粮。”
众人皆惊。忽必烈却未动容,只淡淡道:“知道了。”
他转身走向一辆停驻田间的木车,车上堆着几袋黄豆与草籽,皆印有“官发”字样。他亲手解开一袋,抓起一把豆粒,在掌心滚过,然后缓缓撒入田中。
“种子落地,不怕风高。”他道,“只要根扎得深,野火也烧不尽。”
伯颜欲言又止。忽必烈抬手止之:“你放心,朕不会因内忧而废农政。正因边患未平,才更要固本强基。粮仓满,民心稳,才是御敌第一道墙。”
他转向诸县令:“今日所颁之令,非权宜之计,乃长久之策。朕不要你们报喜瞒忧,只要如实造册,月月呈递。若有虚报,哪怕增产三成,也罢官;若实情上报,即便减产,朕亦嘉奖。”
一名年轻县令鼓勇进言:“可百姓惯于旧法,恐难推行……”
“那就教。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元大帝忽必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忽必烈截断其语,“设‘农讲所’,每月初一、十五,由老农与工部官吏共授耕法。不识字者,口传心授;无力耕作者,邻里互助。朝廷出种、出肥、出工,只求一个‘实’字。”
他踱至沟渠旁,俯身拨开腐草,露出底下淤泥中的陶片与朽木。“这条渠,曾是先祖拖雷王爷西征时命人开凿。如今堵了,不是天灾,是人懒了,忘了根本。”
刘秉忠轻声道:“陛下,若将历代治水典籍汇编成册,赐名《农政全书》,颁行天下,或可使良法流传。”
忽必烈望着那渠中残迹,良久方道:“好。就以今日田头之言为始篇——‘地力有尽,取之须节’。这不是术,是道。”
日影渐高,风转暖。忽必烈解下腰间玉珏,俯身埋入田中,仅留一角青光露于土外。
“十年之后,谁若见此玉尚在,便知朕今日所誓,非戏言。”
众官肃然跪拜。老农亦颤巍巍伏地,眼中含泪。
忽必烈扶起老人,亲手将一袋豆种放入其手中。“你替朕看着这块地。等它绿了,朕再来。”
他翻身上马,未回头,只扬鞭一指前方荒原。
“走,去昌平。”
一行人沿官道北行,马蹄踏起尘烟。昌平县衙前,五县主簿己候于门庭。忽必烈径入偏厅,案上摊开京畿水利图,墨线斑驳,多处断裂。
“此渠通不通,关乎十万亩田命脉。”他手指一点,“明日辰时,朕要听疏浚方案。”
一名主簿低语:“可若动工,恐扰春耕……”
“那就边耕边修。”忽必烈截道,“分段作业,每日限百人,不误农时。工钱以粮支付,记入秋赋抵扣。”
刘秉忠展纸拟令,忽闻窗外孩童嬉闹。原是衙役家小儿追逐风筝,线断飞入院中,恰好落在地图之上,遮住桑乾河下游一段。
忽必烈瞥了一眼,未驱赶,反问:“那孩子,可是本地户籍?”
“回陛下,其父为县衙杂役,祖籍真定,迁居三年。”
“三年?”他微微眯眼,“可知他家田地轮作否?”
主簿汗颜:“臣……未曾细查。”
忽必烈冷笑一声:“你们管的是地,还是人?地无人耕,何来生态?人无地种,何来安定?”
他提笔在地图边缘写下:“凡迁民落户者,官授荒田五亩,三年免税,助建粪窖,纳入轮作体系。”
又命刘秉忠:“将此例写入《农政全书》附录,名为‘安流民以固地脉’。”
议至午时,方案初定。忽必烈起身,走向厅外。阳光洒落青砖,映出他身影修长。他忽然驻足,望向院角一株枯槐。
“那树,死了多久?”
衙役答:“约莫七八年了,说是根烂了,栽啥都活不成。”
忽必烈走近,蹲下,扒开树根周围的土。片刻,他手指一顿——土中竟有一小块的菌丝,泛着微白光泽。
“还没死透。”他低语,“根还在喘气。”
他唤人取来一瓢清水,亲自浇下。水渗入干土,发出细微的嘶响。
“明年此时,朕要在这棵树下,喝第一碗新麦粥。”
他站起身,拍净双手,对众官道:“地不会说话,但它记得每一份善待,也记得每一次掠夺。朕今日所做,未必见功于眼前,但百年之后,子孙会知道,是谁在荒年里埋下了种子。”
伯颜忽上前一步:“陛下,若阿里不哥趁机南下……”
“那就让他看看。”忽必烈望着远方起伏的山脊,“朕如何用一捧土,筑起万里长城。”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株枯槐,转身登阶,步入阳光深处。
一只麻雀扑棱飞下,落在槐枝上,啄了啄那湿土,又跃起,向田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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