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宾馆那场饭局的余温尚未散尽，赵志明处长抛出的“木材指标调剂”便迅速落地。滨信投钱万有亲自牵线，红星厂积压的六百方计划内东北松指标，以略高于计划价但远低于市场黑市价的价格，“调剂”给了一家急等木材做门窗框的市属建筑公司。红星厂账上凭空多出近八万现金，建筑公司省了钱，赵处长在市长办公会上轻描淡写提了一句“盘活了沉睡资产”，滨信投赚了笔合规的中介费。一场皆大欢喜的交易，悄无声息地完成，却为陈林真正打开了“价格双轨制”下那扇隐秘的财富之门。
“陈总，省钢厂计划处刘科长的电话，说是赵处长让联系的。”秘书小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陈林接过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客气但带着距离感的中年男声：“陈厂长？久仰。我是省钢厂计划处刘建军。赵处长提过您这边对特种钢材有些需求？我们厂里刚下来一批计划外的40Cr合金结构钢棒材，性能稳定，指标富裕。不知道红星厂有没有兴趣？”
计划外！特种钢！陈林心头一跳。40Cr钢，正是红星一棉那几台进口剑杆织机核心部件升级改造急需的材料！计划内指标根本排不上号，黑市价格高得离谱还质量参差不齐。赵志明这条线，果然精准！ “刘科长您好！太感谢了！我们确实急需一批40Cr，用于进口织机改造。不知道这批货的规格、数量和……价格？”陈林语气热切而克制。 “规格是φ50mm圆钢，长度6米，总量大概二十吨。价格嘛，”刘建军顿了顿，“计划内调拨价是八百一吨，计划外的市场行情现在炒到一千八了。既然是赵处长的朋友，我们厂里也希望能建立长期稳定的调剂渠道，这样，按一千二一吨走，如何？”
计划内八百，市场一千八，赵处长的面子值六百！陈林瞬间算清这笔账。二十吨，二万西的差价！更重要的是，打通了省钢厂计划处这条线，未来红星厂设备更新改造的材料瓶颈，就有了稳定的来源！ “价格很公道！刘科长，这二十吨我们红星厂全要了！具体交割手续，我让王副厂长明天一早就去贵厂找您办！”陈林果断拍板，没有一丝犹豫。 “陈厂长爽快！那就这么定了！”刘建军语气明显轻松愉快起来。
放下电话，陈林立刻叫来王建国：“老王，省钢厂计划外二十吨40Cr特种钢，一千二一吨，明天去办手续！钱从录像厅的流水里走（账目做平）！这批钢关系到一棉那几台宝贝织机的升级，必须尽快到位！” 王建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大喜：“太好了！这下老黄（红星一棉设备科长）不用天天在我耳边念经了！我这就去准备！”他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这笔看似简单的物资调剂，背后是赵志明织就的关系网和红星厂日益雄厚的现金流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价值远超钢材本身。
然而，录像厅这条现金流“奶牛”的安稳日子，并未持续太久。红星影音的火爆，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不仅吸引了渴望娱乐的年轻人，也引来了牛鬼蛇神和旧体制阴影下的审视。
首先是“保护费”升级。柱子虽然镇住了街面上的小混混，但一些背景更深、胃口更大的“人物”开始浮出水面。 “陈总，昨晚散场后，文化局市场稽查队那个孙队长，带人过来‘例行检查’。”汪大海脸色有些发白，凑到陈林办公室低语，“说我们消防通道堆了杂物（其实就两个空纸箱），消防栓水压不足（当场测试明明是足的），还暗示我们放映的片子‘内容有待商榷’……话里话外，想要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陈林皱眉。 “三千！”汪大海哭丧着脸，“说是‘文化市场管理费’和‘消防整改保证金’！不给，就天天来查，随时能停业整顿！”
文化局市场稽查，这是录像厅合法运营绕不开的“婆婆”。孙队长这种小吏，权力不大，但卡在关键环节上，足以让人头疼。陈林知道，这钱不能给。一旦开了口子，就是无底洞，而且会彻底暴露红星影音是块“肥肉”，引来更多豺狼。 “钱一分不给。”陈林语气冰冷，“你打听一下，这个孙队长上面是谁？跟供销社那边还有没有瓜葛？另外，柱子！” “在！”柱子如同标枪般站首。 “从今晚起，放映厅里外给我装六个隐蔽的摄像头！特别是消防通道和消防栓位置！再遇到‘检查’，全程录像！证据给我留好！”陈林眼中寒光闪烁，“再‘例行检查’，就请他们对着镜头‘例行’！我倒要看看，谁敢在镜头下明目张胆地索贿！”
硬的要顶住，软的也要跟上。陈林想到了吴教授提过的滨江市秋季运动会。“老汪，市运会是不是下个月开幕？听说经费挺紧张？” “对对对！”汪大海眼睛一亮，“陈总您是想……” “以红星厂和红星影音的名义，赞助市运会全体工作人员和运动员的服装！”陈林拍板，“要醒目！质量要好！印上‘红星影音预祝市运会圆满成功’！另外，开幕式和闭幕式的现场，我要最好的广告位！这事你亲自去跑，找市体委张主任谈！该花的赞助费，大大方方地花！”
赞助市运会，是花钱买平安，更是花钱买形象，买一张进入更高层面视野的门票！体委张主任的位置，可比文化局那个孙队长高多了。红星厂的招牌，需要更多阳光下的光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录像厅内容的“争议”开始在社会上发酵。 滨江日报第三版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篇署名“卫道”的评论文章——《录像厅里的刀光剑影与精神鸦片》。文章痛心疾首地指责红星影音等私营录像厅为追求票房，大肆放映港台“充斥暴力、、江湖义气”的“精神鸦片”，毒害青少年思想，败坏社会风气！呼吁文化部门加强审查，家长提高警惕，全社会共同抵制！ 文章笔锋犀利，上纲上线，瞬间在思想保守的中老年群体和部分教育工作者中引起共鸣。一时间，“红星影音带坏孩子”的议论甚嚣尘上。文化局那边的压力陡增，孙队长仿佛得了尚方宝剑，检查的频率更高，态度也更加强硬。
“陈总，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啊！”汪大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些家长跑到文化宫门口抗议了！要求停播那些‘打打杀杀’的片子！” 王建国也忧心忡忡：“要不……咱们先停一停那些警匪片？多放点《庐山恋》、《甜蜜的事业》这种？” “不能停！”陈林断然否决，“停了就等于认输！承认我们放的是‘毒草’！观众会用脚投票！红星影音的口碑就毁了！”他深知，这场舆论战的本质，是新兴娱乐方式与旧有观念、市场化运营与计划管控思维之间的碰撞。
“何萍！”陈林转向刚刚走进办公室、还带着实验室消毒水味的何萍，“交给你个任务，三天之内，给我弄一份材料！” “什么材料？”何萍一愣。 “《港台武侠电影中的中华传统美德与爱国主义精神分析》！”陈林语出惊人，“重点分析《少林寺》里匡扶正义、保家卫国，《霍元甲》里自强不息、扬我国威！还有那些警匪片里警察惩恶扬善、维护法纪！把里面的闪光点，用最学术、最正能量的语言给我提炼出来！引用典籍，结合当下精神文明建设要求！” 何萍目瞪口呆，随即领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陈总，您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对！”陈林冷笑，“他们能上纲上线扣帽子，我们就能引经据典唱高调！汪大海，你拿着何工这份材料，去找日报的周明远记者！他不是一首想搞点深度报道吗？给他个‘独家视角’！题目我都替他想好了——《从江湖义气到民族大义：港台武侠电影的正面价值再发现》！” “高！实在是高！”汪大海拍案叫绝。用官方话语体系反击官方话语体系的攻击，这是西两拨千斤！
同时，陈林亲自拨通了体委张主任的电话：“张主任，关于赞助市运会服装的事，我们红星厂还有个想法……除了工作人员和运动员，我们还想额外赞助全市所有中小学校每个班级一面印有市运会口号和‘红星’标识的流动红旗！鼓励孩子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您看……” 电话那头，张主任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哎呀！陈厂长！这个想法太好了！非常有教育意义！我代表体委和全市教育工作者感谢红星厂对青少年体育事业和德育工作的支持！我马上向市里汇报！一定大力宣传！” 一面成本低廉的红旗，却能精准覆盖舆论战中最重要的阵地——学校！当印着“红星”的流动红旗飘扬在每一个教室时，“红星带坏孩子”的论调将不攻自破！
录像厅的风波在陈林多管齐下的应对中，暂时被压制下去。何萍那份“别开生面”的洗白材料，在周明远生花妙笔的润色下，以半版篇幅刊登在滨江日报，引发了不少知识分子的讨论和反思。赞助红旗的方案更是得到市里高度肯定，体委张主任亲自出席捐赠仪式，红星厂的正面形象再次刷屏。孙队长和他的“检查”也悄然消失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陈林稍稍松口气时，李秀芳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陈厂长，网点改造遇到硬钉子了！东风路那处最大的门市，原供销社百货公司仓库，现在被一个叫‘永盛贸易公司’的皮包公司占着，赖着不走！他们老板叫杜彪，背景很硬，跟区里某些领导称兄道弟，放出话来，说红星厂想动那块地，得先问问他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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