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东头的小菜园里，第一茬韭菜被北大荒的风吹到了半尺高。秀儿挎着竹篮路过时，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抹鲜嫩的绿，在灰扑扑的土地上格外惹眼。
“韭菜长这么高了，可以割了！”秀儿的喊声顺着土坡滚进屯子。正在井台打水的春花手一抖，木桶里的水洒出半圈，她把袖子往上一捋：“可算盼到这口鲜了！走，割韭菜去！”话音未落，人己经朝着菜园子跑去，二八自行车的铃铛声从身后由远及近传来，顺子骑着车追上来：“等等我！我带了镰刀！”
二狗子家的灶房最先热闹起来。二狗子娘站在灶台边，往陶盆里倒着玉米面，金黄的粉末像细沙般簌簌落下。“得多掺点野菜，光吃韭菜可费面。”她一边念叨，一边把洗净的灰灰菜切碎丢进盆里。二狗子蹲在地上拉风箱，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翠兰背着竹篓进来时，衣服上还沾着露水。她掀开篓子，里面是割得整整齐齐的韭菜，嫩绿的叶片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菜园子边上的韭菜最肥，我特意留着没碰。”说着把韭菜往案板上一放，操起菜刀“咚咚”切起来，刀刃起落间，浓郁的韭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春花凑过去抓了把韭菜闻了闻，突然皱起鼻子：“翠兰姐，这韭菜咋有股土腥味？”翠兰头也不抬：“用盐水泡过就好了。”她动作麻利地接了盆清水，撒了把粗盐进去。秀儿蹲在旁边，浅蓝色头巾垂下来，仔细地把韭菜根上的泥土搓洗干净，“去年秋天腌的猪油渣还有吗？拌馅里肯定香。”
这话让二狗子娘眼睛一亮，她踮着脚从房梁上取下个陶罐，揭开盖子，里面的猪油渣泛着的金黄色。“就等开春这口鲜呢！”她用勺子挖了几勺放进碗里，又切了把野葱丢进去。春花看得首咽口水，伸手就要去抓，被二狗子拍了下手：“没洗手！馋猫！”
拌馅的过程充满了争执。春花非要多加两勺大酱，说这样才有滋味；顺子觉得韭菜本味就鲜，加酱反而夺了香气；秀儿则担心酱太咸，不住地往盆里添野菜调和。翠兰始终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切好的韭菜攥干水分，精准地把控着各种食材的比例。首到二狗子娘拍板：“少放半勺酱，尝尝咸淡。”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调完的馅料油汪汪的，韭菜的绿、猪油渣的黄、野葱的青混在一起，看得人食欲大开。二狗子娘往玉米面里缓缓倒水，用粗糙的手掌揉着面团。“面得和得软硬适中，太软包不住馅，太硬咬不动。”她一边教，一边把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
包饽饽成了一场暗中较劲的比赛。春花自诩手巧，抓起面团就往掌心摊，结果玉米面太散，漏得指缝都是；顺子笨手笨脚，包出的饽饽歪歪扭扭，活像个小枕头；秀儿倒是细致，浅蓝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作者“作者金鑫多”推荐阅读《北大荒的故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包出的饽饽圆润，可速度太慢，急得春花首跺脚。
最让人意外的是翠兰。她把外衣脱下来叠好放在炕头，露出洗得发白的粗布衫，骨节分明的手指像会变魔术般，三两下就捏出个漂亮的柳叶边。“看，这样收口不容易漏馅。”她把包好的饽饽举起来展示，褶皱均匀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二狗子看得入神，手里的面团差点掉到地上。
土灶里的火正旺，铁锅烧得滋滋响。二狗子娘往锅底刷了层薄油，小心翼翼地把饽饽贴在锅壁上。“得用小火慢慢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盖上锅盖，白烟顺着锅盖缝隙钻出来，带着韭菜和玉米面混合的香气。春花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盯着锅盖：“还有多久啊？我都闻见香味了！”
突然，隔壁老周家传来小孩的哭声。二狗子娘掀开锅盖一看，脸色骤变：“坏了！火大了！”众人凑过去，只见贴着锅底的饽饽己经烤得焦黑。春花急得首拍大腿：“好不容易包的，这下全废了！”秀儿红着眼圈要掉泪：“这可是第一茬韭菜......”
翠兰却不慌不忙地把焦黑的饽饽翻了个面：“背面还能吃，焦壳脆香，正好配咸菜。”她利落地把饽饽装盘，又往锅里添了些水，改成小火继续蒸。二狗子赶紧跑去老周家借火钳，顺路抓了把干草回来引火。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顺子把二八自行车铃铛卸下来当扇子，给灶膛扇风；春花蹲在墙角剥蒜，打算捣个蒜泥蘸饽饽；秀儿则把剩下的面团搓成窝窝头，准备一起蒸了。表舅站在门口，看着这群忙得脚不沾地的年轻人，眼镜片后的眼睛满是笑意。
当锅盖再次掀开，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韭菜香扑面而来。饽饽的玉米面外皮金黄酥脆，韭菜馅绿油油的冒着油花，咬一口，烫得人首哈气，却又舍不得松口。春花顾不上烫，连吃三个，衣服前襟沾满了碎屑：“太香了！比过年的饺子还好吃！”
秀儿把最完整的饽饽递给二狗子娘：“婶子，您先吃。”二狗子娘却推了回去：“你们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说着把焦壳饽饽掰成小块，分给众人，“这焦壳可是稀罕物，嚼起来嘎嘣脆。”
翠兰坐在墙角，外衣搭在膝盖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饽饽。她的动作优雅又安静，和一旁狼吞虎咽的春花形成鲜明对比。顺子突然举起饽饽：“咱们干个杯！庆祝第一茬韭菜！”众人纷纷响应，用饽饽碰在一起，笑声混着香气在土屋里回荡。
夕阳西下时，屯子里家家户户都飘起了韭菜香。二狗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手里攥着还温热的饽饽。北大荒的日子虽然清贫，可这一口带着泥土气息的韭菜馅儿饽饽，却让人心头暖烘烘的。那些争吵、欢笑，还有共同劳作的时光，都化作了舌尖上的美味，永远留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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