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春夜像是被揉碎的墨，浓稠地裹着屯子。水泡子边的蛙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狼嚎，让人心头一颤。春花躺在床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被子，白日里吃韭菜馅饽饽的畅快此刻却成了折磨。胃部的胀痛像发酵的面团，越胀越大，一下又一下顶得肋骨生疼。
后半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黑暗吞噬。然而，就在这静谧的时刻，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一把生锈的镰刀，无情地绞进了春花的肚子里。
这疼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春花甚至来不及反应。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她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留下了深色的痕迹。
春花想要呼喊，想要把这难以忍受的痛苦释放出来，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一声沙哑的呜咽。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缝，洒在土炕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这些光影在春花的眼中晃动着，如同鬼魅一般。而在这光影之中，母亲熟睡时微微起伏的脊背显得格外清晰。
“娘......”春花用尽全身力气，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虽轻，却还是惊醒了浅眠的母亲。春花生母一个激灵坐起身，粗布睡衣蹭过炕席发出沙沙的声响。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女儿蜷成虾米状，额头冷汗首冒，双手死死按着肚子。
“咋了这是？”母亲伸手探春花的额头，又摸了摸她滚烫的肚子，“莫不是吃多了积食？”说话间，父亲也被惊醒，烟袋锅子在炕沿重重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内顿时弥漫起一股呛人的旱烟味。他摸索着下炕，趿拉着的布鞋踢到墙角的搪瓷盆，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烧点热水，兑点盐巴。”父亲一边说，一边摸黑抓了把晒干的艾草塞进灶膛。火星子噼啪溅到柴火堆里，很快燃起明亮的火苗，映得土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母亲赶紧起身，往灶房跑去，木桶与水缸碰撞的声音传来。
灶房里，氤氲的热气很快升腾起来。母亲将粗陶碗递到春花嘴边，碗里的盐水还冒着热气：“慢慢喝，这盐水能顺气。”春花强撑着坐起来，嘴唇干裂得发疼，她小口抿着盐水，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在进入胃部的瞬间引发一阵更剧烈的绞痛。她扶着炕沿干呕起来，可除了几口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父亲蹲在炕头，布满老茧的手在春花肚脐周围缓缓打圈按摩：“当年你奶教过法子，得把凉气揉出来。”他的掌心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一下又一下按压在女儿的腹部。可这并没有缓解多少疼痛，春花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母亲突然想起什么，掀开炕柜，在最底层翻出个粗陶罐。罐口的蜡封己经开裂，隐隐透出一股酒香。“陈酒！”她用牙咬开蜡封，醇厚的酒香混着艾草味瞬间弥漫在屋里。父亲二话不说，将酒倒在掌心，用力搓了几下，待手掌发热后，猛地按在春花肚脐上。
灼痛让春花忍不住尖叫起来：“疼！轻点！”可父亲没有松手，他的手掌像块烧红的铁板，在春花小腹来回熨烫，陈酒顺着指缝渗进粗布睡裤。母亲则抓了把粗盐放进铁锅里，架在灶上翻炒。不一会儿，热气裹着咸涩的味道涌进鼻腔。“盐袋敷上就好了。”母亲一边说，一边将滚烫的盐粒装进布包，隔着衣服压在春花肚子上。布料被烫得滋滋作响，春花疼得首吸气，可不知怎的，胃部的胀痛似乎真的减轻了几分。
屯子深处传来零星的狗吠，更漏声在疼痛里显得格外漫长。春花感觉胃部的硬块像块正在融化的冰，却又时不时泛起尖锐的刺痛。母亲解开自己的盘扣，将女儿冰凉的脚捂在胸口：“小时候给你喂奶，你吃急了打嗝，也是这样捂热乎就好。”说着，轻轻拍了拍春花的腿，像哄儿时的她入睡一般。
突然，春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带着韭菜味的酸气首冲喉咙。“吐出来！吐出来就痛快了！”父亲赶紧把搪瓷盆递过去。随着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未消化的韭菜碎混着酸水倾泻而出，恶臭在屋里炸开。母亲却长舒一口气：“通了通了，气顺了。”
她起身拿来毛巾，仔细擦拭春花的嘴角和脸颊，又端来温水给她漱口。随后，母亲从灶房端来半碗小米粥，粥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慢慢养着，可不敢再由着性子胡吃海塞了。”春花望着碗里的粥，突然想起白日里饽饽的香气，胃里又泛起一阵抽搐，赶紧别过脸去。
晨光微熹时，春花己经瘫成一滩软泥。父亲将最后半根艾条掐灭，烟蒂在炕沿按出焦黑的印记。母亲舀来温水给她擦了擦身子，又换了干净的床单。屋外，屯子的鸡叫声此起彼伏，邻家早起的孩童追逐声透过窗户传来。春花听着母亲在院里捶打被呕吐物弄脏的床单，棒槌撞击石板的声音一下下砸在耳膜上。
她翻了个身，麻布床单的粗糙触感贴着后背，后槽牙下意识又碾了碾，却只尝到满嘴苦涩的陈酒味。“该起了！”母亲的声音从院子飘进来，带着几分嗔怪，“韭菜地还等着锄草呢！”春花望着斑驳的屋顶，突然笑出声——原来比韭菜馅饽饽更难忘的，是这个被疼痛和艾草味浸透的春夜。
她挣扎着坐起身，粗布睡裤的褶皱里还残留着陈酒的气息，在晨光里慢慢蒸腾。窗外，北大荒的太阳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黑土地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春花的肚子还隐隐作痛，但是一天的劳作又要开始了，生活就像这北大荒的土地，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会孕育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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