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的自行车碾过积水的泥路,车轮打滑几次险些失控。远远望去,秀儿家院子上方翻涌着橘红色的火光,浓烟裹着焦糊味顺着风势扑来,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车还未停稳,就听见屯子里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夹杂着棍棒敲击和芦花母鸡嘶哑的啼鸣。
“住手!都给我住手!”翠兰冲进院子时,正看见春花举着铁锹要砸向鸡圈。二十几只鸡在火光照耀下惊惶乱窜,芦花张开翅膀将小鸡护在身下,羽毛被火星燎得蜷曲。秀儿握着猎枪挡在鸡圈前,浅蓝色头巾不知何时己被扯掉,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眶通红:“你们疯了?谁让你们点火的!”
老周头提着煤油灯站在人群中央,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是鸡瘟!我亲眼看见芦花的爪子肿了!不烧死这些祸害,咱们都得完蛋!”他身旁几个村民跟着附和,手中的火把将夜色照得忽明忽暗,有人甚至开始往鸡圈泼洒煤油。
“证据呢?”翠兰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的确良衬衫,“痢特灵能压制症状,现在就下结论,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她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老周头不停颤抖的右手上——那里沾着新鲜的煤油渍,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反光。
突然,一声稚嫩的鸡啼划破混乱。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小黄鸡从柴草堆里钻出来,绒毛被烧得焦黑,却还倔强地扑棱着翅膀。秀儿冲过去将它捧在手心,泪水砸在小鸡颤抖的身上:“你们看看!它们也是活生生的命!”
春花的铁锹“当啷”落地,红着眼眶别过脸去。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芦花鸡,也是这样护着她从狼嘴边逃生。可老周头却突然暴喝:“少在这儿装可怜!去年你家的猪拱了我家菜地,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这话如同一记闷雷,炸得众人鸦雀无声。秀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所以你故意在我家鸡圈附近扔带病菌的菜叶?”老周头的老伴突然瘫坐在地,捂着脸痛哭:“老头子,你糊涂啊!那些烂菜是供销社说得了黑斑病的......”
真相随着这话浮出水面。原来半月前,老周头贪图便宜拉回的烂菜早己感染病菌,他明知有风险,却趁着夜色将菜叶扔在秀儿家鸡圈旁。此刻被戳破阴谋,他抄起木棍就要扑向老伴,却被翠兰反手制住。她的手腕像铁钳般扣住老周头的关节,军绿色挎包滑落,露出里面沾着狐狸毛的绷带。
“大家看这个。”翠兰举起绷带,“去公社路上,我救了只后腿溃烂的狐狸。伤口里的寄生虫,和我在病鸡嗉囊里发现的一模一样。”她从药箱掏出个玻璃瓶,里面浸泡着半条细长的虫体,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银灰色,“鸡瘟症状是发热腹泻,可咱们的鸡根本没有这些反应,分明是感染了兽类寄生虫!”
屯子的更夫突然撞开院门,手里的梆子还在响:“不好了!王寡妇家的羊也开始抽搐了!”这个消息让众人如坠冰窟。王寡妇家在屯子最西头,平日里和谁家都不来往,她家的羊怎么会......
“是那只狐狸!”秀儿突然抓住翠兰的胳膊,“今早我看见它瘸着腿往西边跑,嘴里还叼着块带血的布!”她猛地想起早上晾晒的床单莫名失踪,此刻后颈泛起阵阵凉意。北大荒的野兽向来有记仇的习性,那只被救助的狐狸,会不会是为了报复,故意传播寄生虫?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重新洒在焦黑的鸡圈上。芦花母鸡抖落身上的灰烬,带着小鸡们慢慢聚拢。秀儿将小黄鸡放回鸡群,从兜里掏出半块玉米面饼掰碎。小鸡们立刻围上来啄食,“叽叽”的叫声让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顺子骑着自行车突然冲进院子,车筐里装满了草药:“我去后山采了些紫花地丁!听老辈人说,这能驱虫!”他的解放鞋沾满泥浆,裤腿上还挂着苍耳子,显然是抄近道翻了两座山。春花也红着脸递过个陶罐:“我家还有点陈年米醋,兑上水兴许有用。”
翠兰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病鸡肛门夹出白色虫体。在煤油灯的照射下,那些虫子还在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她将虫体放进玻璃瓶,转头对众人说:“现在有两个法子。一是用草药熬汤驱虫,二是......”她的目光扫过老周头,“找到那只狐狸,彻底切断传染源。”
老周头突然“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泥地里:“我去!我知道后山的狐狸洞!”他的老伴哭得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作孽啊”。原来二十年前,老周头为了给儿子补身子,曾带着猎枪围剿过狐狸洞,杀光了洞里大大小小七只狐狸。或许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己埋下。
子夜时分,一支由翠兰、顺子和几个年轻村民组成的队伍,打着手电筒朝后山进发。秀儿留在屯子照顾病畜,将紫花地丁和米醋熬成的药汤,一勺勺喂给芦花和小鸡。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浅蓝色的衣衫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宛如守护生命的旗帜。
后山的狐狸洞藏在两块巨大的岩石中间,洞口还散落着几根带血的鸡毛。翠兰握紧猎枪率先靠近,却发现洞内空无一物。顺子蹲下身查看地面,在潮湿的泥土上发现了新鲜的爪印:“往东边去了!”
队伍循着痕迹追出三里地,终于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那只狐狸。它的后腿伤口己经化脓,眼神却依旧凶狠,周围还围着三只半大的幼崽。翠兰缓缓放下猎枪,从挎包里掏出仅剩的半瓶消炎药。她知道,在北大荒,万物都有生存的权利,而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这些野兽。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天际时,翠兰带着疲惫的队伍回到屯子。秀儿迎上来,眼睛亮得惊人:“芦花和小鸡都喝了药,己经开始啄食了!”她的脸上还沾着煤灰,笑容却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老周头默默扛着锄头走向秀儿家的菜地,他要重新翻土,种上最肥美的青菜赔罪。屯子的炊烟陆续升起,空气中飘散着草药的清香。经历这场风波,北大荒的人们终于明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只有与万物和谐共处,才能真正守护住来之不易的安宁。而那只狐狸,带着幼崽消失在晨雾中,它与人类的恩怨,或许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沉淀,化作北大荒又一个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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