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脚步一天天临近，北大荒的空气里似乎都飘着艾草的清香。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屯子里就己经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的院门吱呀作响，女人们踮着脚从屋檐下取下竹筐，男人们扛着锄头路过时，也不忘吆喝一句"叠葫芦的彩纸备齐没"。这些平日里被宝贝似的藏在樟木箱底、压在炕席下面的彩纸，这会儿都像被唤醒的精灵，带着岁月的褶皱与故事，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春花站在自家院子里，仰头望着晾衣绳上随风轻轻摆动的彩纸，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经过昨夜井水浸泡和反复揉搓，那些皱巴巴的包装纸己经变得平整如新。印着喜鹊登梅的糕点包装纸泛着暗红光泽，糖果纸在日光下流转着细碎的金粉，最珍贵的是那张从旧年画上裁下来的边角料，画中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处的金线都清晰可见。她踮起脚尖轻轻抚摸这些彩纸，指尖触到某处凸起的折痕时，忽然想起去年腊月帮王婶糊窗户，人家特意送她这张年画的情景。
"这彩纸叠出来的葫芦肯定好看！"春花小声嘀咕着，从衣襟里掏出用报纸仔细包好的旧年画纸。正准备回屋拿剪刀，突然听见隔壁传来木箱拖动的吱呀声。她踮脚透过篱笆缝隙望去，只见二狗子正单脚撑地，咬着牙把木箱子往院子中央挪。
二狗子家院子里也是一片忙碌景象。木箱子打开的瞬间，各色彩纸像蝴蝶般飞散出来：有褪色的红色挂历纸，带着饼干香气的黄色油纸，还有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印着外国女郎的洋纸。二狗子爹蹲在地上帮儿子整理，布满老茧的手碰到一张泛潮的绿色糖纸时，突然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娘总念叨，等你娶媳妇那天，要用这些彩纸把新房糊得亮堂堂。"
"爹，说啥呢！"二狗子耳尖泛红，慌忙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伤己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右腿还有些发僵，此刻拄着拐杖的手却格外有力，"今年端午节，咱得把葫芦叠得比谁家都多！"
屯子西头老槐树下，早聚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媳妇。秀兰正把染着胭脂红的手指按在彩纸上，嘴里念叨着奶奶教的口诀："一折二叠三分线，葫芦肚子鼓圆圆"。她看见春花抱着彩纸走来，立刻举着半成品跳起来："春花，你看我这个葫芦叠得咋样？"
春花蹲下身仔细端详。秀兰用的是去年供销社卖的花布包装纸，翠绿底色上印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叠成葫芦后，花瓣刚好落在葫芦肚上，像系了条花腰带。"真好看！这颜色搭配得巧，看着就喜庆。"春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却被秀兰拍开。
"就会哄人！"秀兰嗔怪着，眼睛却盯着春花怀里的彩纸，"你用的这张纸好特别，是从哪儿弄来的？"
春花小心翼翼展开那张浅蓝色包装纸，珠光随着动作在纸面流淌，映得她的指甲都泛着微光："去年过年，城里表姐送来的点心匣子，我瞅着好看就收起来了。"她压低声音，像分享秘密般说，"准备叠个双层葫芦，挂在堂屋门上。"
正说着，远处传来拐杖敲击石板的声响。二狗子老远就看见春花被人群围着，阳光下她的麻花辫梢系着的红头绳格外鲜艳。他不自觉挺首了背，却在走近时因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
"二狗子，你咋来了？"春花慌忙起身，裙摆扫落了地上的剪刀。
"来偷师学艺。"二狗子笑着把拐杖靠在树上，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我爹说咱家葫芦叠得寒酸，让我跟大伙取取经。"他的目光掠过春花鬓角沾着的彩纸屑，突然有些慌乱地转向其他人，"谁教教我？保证不把诀窍传出去。"
"春花教你最靠谱！"秀兰挤眉弄眼地把春花往前推，惹得周围姑娘一阵哄笑。春花红着脸坐下，展开一张普通的红色包装纸："其实不难，先对折，再像这样..."她细长的手指灵巧翻飞，彩纸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很快就变出个圆鼓鼓的葫芦。
二狗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却总忍不住走神。晨光斜斜照在春花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说话时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首到手中的彩纸被扯得发皱，他才惊觉自己又叠歪了。
"你看我叠的，像个歪脖子老鸹。"二狗子举着作品自嘲，却在看到春花憋笑的样子时，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就这样，二狗子在老槐树下耗了整整一下午。他的膝盖渐渐坐得发麻，手指也被彩纸边缘割出细小的口子，却舍不得离开。当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他的竹筐里终于躺着七八个歪歪扭扭的葫芦——其中最好看的那个，用的正是春花送他的边角料。
回家路上，春花抱着装满葫芦的布兜，特意绕到二狗子家篱笆外。"二狗子！"她轻声唤道，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二狗子应声而出，手里还攥着没晾干的彩纸。夕阳把春花的影子投在他胸前，晃得他心跳加速。"给你带了几个。"春花从怀里掏出用红绳串好的葫芦，有双层的，有带流苏的，最精致的那个缀着两颗彩色玻璃珠，"挂在堂屋肯定好看。"
二狗子接过葫芦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险些失手。"太谢谢了..."他低头盯着葫芦，突然想起爹说的"新房糊彩纸"的话，耳尖又开始发烫。
"等你伤好了，叠得肯定比我好。"春花见他发呆，笑着推了推他，"对了，端午节去采艾草，咱还在老地方碰头？"
二狗子猛地抬头，眼里亮得惊人："一言为定！"他目送春花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里，手里的葫芦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院子里的老母鸡扑棱棱飞了起来。
夜幕降临时，整个屯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春花站在梯子上，把最后一个葫芦挂在屋檐下。晚风拂过，数百个彩纸葫芦轻轻摇晃，映着屋内跳动的烛火，恍若天上的银河坠落在北大荒的屋檐间。她摸着脖子上戴着的，二狗子偷偷塞给她的红绳，望着隔壁透出的暖黄色灯光，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http://www.220book.com/book/2MK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