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透亮，翠兰家的土坯房就亮起了油灯。竹篾编织的窗棂外，残月还悬在西山头，风掠过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翠兰麻利地将蓝布头巾往头上一系，掖了掖粗布短打的下摆，先摸黑去了后院。
猪圈里的黑猪哼唧着拱食槽，翠兰端起昨夜就泡好的麸皮拌野菜，哗啦一声倒进去。“吃吧吃吧，长得壮实些。”她伸手拍了拍猪背，掌心蹭上一层黏腻的猪毛。角落里的老母鸡突然扑棱着翅膀，她又快步过去添了把碎米，顺手在草窝里摸出两个带着体温的鸡蛋，用围裙兜住。
等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翠兰往大铁锅里添满水，切了两把野韭菜，又把昨天晒干的蕨菜泡进陶罐。她爹裹着夹袄从里屋出来，咳嗽声惊醒了梁上的燕子。“爹，再睡会儿，饭好了叫你。”她头也不回地往灶里添柴，火苗映得她脖颈发红。
山路还笼在薄雾里，翠兰背着竹篓出了门。初春的山风带着料峭寒意，她却走得额头冒汗。悬崖边的野香椿刚冒出紫红嫩芽，她把麻绳一端系在老槐树上，另一端缠在腰间，手脚并用地往下探。锋利的碎石划破了草鞋，鲜血渗出来染红了鞋底，她咬着牙摘够了一篓，才慢慢爬上来。
“翠兰！”熟悉的声音从山道传来。二狗子扛着锄头走来，看见她渗血的脚，眉头皱成一团，“又爬崖壁了？”翠兰扯下头巾，随意包扎了伤口，咧嘴一笑：“不碍事，今儿集上香椿能卖好价钱。”她把竹篓往肩上一甩，走得虎虎生风，衣角扫过路边的野蔷薇，惊起几只粉蝶。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翠兰蹲在集市角落，面前摆着洗净的香椿、刚挖的春笋，还有一小筐野鸡蛋。邻摊卖豆腐的王婶首摇头：“女娃家别这么拼，该找个人家帮衬着。”翠兰低头数着铜板，笑着应：“等攒够给爹抓药的钱再说。”她爹的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去年冬天抓药欠下的账，还压在她心里。
收摊时，日头己经西斜。翠兰绕道去了药铺，攥着皱巴巴的钱袋，仔细称了半斤艾草、三两当归。经过布庄时，她在柜台前驻足良久，最后只买了两尺最便宜的粗布。回家的路上，她顺便割了两捆猪草，等进家门时，天边只剩一抹火烧云。
“翠兰，你看看这是啥！”隔壁春花举着个竹篮跳进来，里面躺着几个新鲜的鹅蛋，“我家老鹅下的，给你爹补补身子。”翠兰推辞不过，从瓮里摸出几个刚腌的鸭蛋回礼。春花帮她择菜时，突然压低声音：“二狗子今儿又偷偷看你采药......”翠兰手一抖，菜刀差点切到手指，“别瞎说，我们都是一块长大的。”
夜里，翠兰就着油灯缝补衣裳。新扯的粗布给爹做了件夹袄，自己的补丁摞补丁的裤子又接了一截。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她起身关窗，瞥见墙角的背篓里，作者“作者金鑫多”推荐阅读《北大荒的故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还躺着几根没卖完的野山参。这是前些天在深山里挖到的宝贝，她一首藏着，想着等爹病情加重时应急用。
第二天天不亮，翠兰又背着竹篓出门了。这次她往更深的山林走去，露水打湿了裤腿，青苔让山路变得滑腻。她握着自制的竹镐，在腐殖土里仔细翻找。突然，她眼睛一亮——几株嫩绿的野天麻正从枯叶下探出头来。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连须根都舍不得弄断。
“翠兰！”熟悉的呼喊声惊飞了树梢的山雀。二狗子举着柴刀拨开灌木，额角挂着汗珠，“你咋一个人跑这么深的林子？前些天还摔了脚！”翠兰把天麻小心放进背篓，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这地方少有人来，能挖到好东西。”她刚要起身，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二狗子冲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跌坐在厚厚的枯叶上，翠兰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你......你放开。”她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二狗子的手掌还紧紧护着她的后脑勺，怕她磕到石头。二狗子慌忙松手，耳尖通红：“下次别冒险了，我......我陪你一起。”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并肩走在山道上。翠兰摘了朵野杜鹃别在耳后，山风吹得裙摆猎猎作响。路过山溪时，她蹲下捧水洗脸，清澈的水面映出二狗子局促的模样。“其实......”二狗子刚开口，就被翠兰打断：“快走吧，晚了赶不上给你娘送山货了。”她背起竹篓，快步向前，心跳却乱了节奏。
回到家，翠兰把天麻洗净晾干，用油纸包好藏在柜底。她爹坐在门槛上编竹筐，见她回来，叹了口气：“女娃家整天在山里跑，以后......”“爹！”翠兰把新补好的夹袄披在他肩上，“等卖了这些山货，给你请个好大夫。”她转身进厨房，往灶里添了把旺火，铁锅里的野菜汤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深夜，翠兰躺在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墙角那排装着草药的陶罐。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野山参，粗糙的指腹着参须。如果......如果能把这些都换成钱，爹的病就能彻底治好，说不定......她摇了摇头，把参重新藏好。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爹能少受些病痛折磨。
第二天，翠兰又早早出门了。她要去邻村收些乡亲们采的山货，再一起拉到集市上卖。路过村口老槐树时，她看见秀儿正在教孩子们认字。秀儿冲她招手，她笑着点点头，脚步却没停下。春日的阳光洒在蜿蜒的山路上，她的背篓里装着新采的蕨菜，腰间别着刚磨好的柴刀，向着山里走去。在她身后，漫山遍野的野花正悄然绽放，像极了她心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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