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刺破薄雾，李寡妇家的院子己挤满了人。村里老辈人常说，上房梁是盖房子最要紧的关节，必须挑个黄道吉日，请来全村老少见证。院角的槐树上挂满了红绸，晒谷场临时支起三口大锅，炊烟混着露水在半空凝成白雾。二狗子特意换上过年才穿的蓝布衫，脖颈上系着的红绸被晨风掀起，他站在院子中央，声音洪亮地指挥："春花，带人把梁抬过来！铁柱，去村口放鞭炮！"
老周头站在新砌的山墙下。墨斗线在砖缝间绷得笔首，他用竹尺反复丈量，嘴里念念有词："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线可不能偏。"陆明和狗剩踩着露水走进院子，两人肩膀上扛着的主梁足有碗口粗，原木上系着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铜钱串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都稳住！"二狗子抓起麻绳，粗粝的掌心沁出薄汗。
随着一声"起梁咯——"，十六个精壮汉子齐声发力。主梁缓缓升起时，村口突然响起鞭炮声，硝烟裹着硫磺味漫进院子。老周头站在梯子上，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比划："再高点！往左！稳住！"陆明咬着牙往上托举，后颈青筋暴起，麻绳深深勒进肩膀。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裤腰，他听见身旁狗剩粗重的喘息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在半空回荡。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当主梁升至屋檐时，西北角的麻绳突然发出"吱呀"的断裂声！众人只觉肩头一沉，整根梁倾斜着往下坠。下方围观的虎娃吓得瘫坐在地，哇哇大哭。千钧一发之际，二狗子甩开麻绳扑了过去，宽厚的肩膀死死顶住主梁，暴喝："快换绳子！"陆明几乎本能地抄起备用麻绳，和铁柱踩着摇晃的梯子冲上去。断裂的麻绳擦着他耳畔飞过，在青砖地上甩出一道黑痕。
“稳住！别松劲！”老周头站在一旁，扯着嗓子高喊，手里的烟袋锅像鼓槌一样，不停地敲打着房梁，发出咚咚的响声，仿佛在给大家加油助威。
狗剩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站在侧面，双手紧紧托举着主梁，他们的脸上都露出吃力的表情。由于用力过度，泥浆顺着他们的裤脚像小溪一样流淌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滩泥污。
二狗子站在最中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快要被主梁压碎了。然而，他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注意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都在默默坚持着。终于，新麻绳被牢牢地系紧，主梁稳稳地落位。二狗子如释重负，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突然感觉后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撞上了石臼。这一下撞击让他疼得眼前首冒金星，差点就晕了过去。
老周头烟袋锅差点戳到二狗子鼻尖："混小子！这绳子是你准备的？差点出大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北大荒的故事 "二狗子望着断裂处磨损的麻绳，喉结滚动两下："是我疏忽了，昨晚检查时只看了绳结......"他声音越来越低，愧疚像块石头压在胸口。陆明递来水瓢，触到他冰凉的手指："二狗子哥，人没事就好。"
梁架好后，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秀儿带着妇女们排成长队，将编好的秸秆席子往屋顶传递。草席还带着露水的清香，每一张都由她亲手编织，边角处用红绳细细锁边。陆明蹲在屋脊上铺设草席，瓦片缝隙里的碎瓷片划破了手掌，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总忍不住追随着下方忙碌的身影。秀儿仰头递草席时，发梢扫过他垂落的手指，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引得旁边的狗剩哄笑："陆知青，看路啊！"
铺设油毡纸时，春花站在梯子上指挥："记住！要压着铺，接缝处用泥浆糊严实！"陈静踮脚递纸，草帽被风刮跑，顺着屋檐滚到泥地里。林晓梅举着刷子往接缝处刷泥浆，溅了周曼丽一脸，两人笑作一团。李寡妇抱着虎娃站在廊下，眼睛红红的——自丈夫去世后，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聚在自家院子里。
晌午的太阳爬上中天，屋顶终于完工。院子里摆开八张大桌，腊肉的香气混着米酒的醇香。村长王福顺端起粗瓷碗，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今天这上梁，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总算顺利！来，敬大伙一杯！"众人纷纷起身，碗沿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二狗子却独自坐在墙角，望着碗里的米酒发呆。陆明在他身旁坐下，往碗里夹了块腊肉："二狗子哥，别往心里去。"
"我是怕......"二狗子闷声开口，喉结滚动着咽下酒，"怕辜负大伙的信任。"远处传来虎娃的笑声，他望着孩子蹦跳的身影，眼底泛起温柔："等李寡妇家房子盖好，我得挨家挨户重新检查工具。"
饭后稍作休息，众人又投入门窗安装。老周头带着年轻人测量尺寸，墨线在木板上拉出笔首的印记。秀儿和翠花坐在树荫下糊窗棂纸，浆糊里掺了艾叶，能防虫蛀。周曼丽好奇地凑过来，被秀儿手把手教着剪纸花："要这样斜着剪，贴在窗上才好看。"
晚上新房亮起了油灯。桌上摆满热腾腾的饭菜，虎娃穿着新缝的红肚兜，在人群里穿梭。二狗子悄悄往虎娃碗里夹了块儿炒鸡蛋，孩子仰起脸甜甜道谢，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虎娃的头发。
饭后，陆明和秀儿一前一后往村口走去。月光给麦浪镀上银边，蛙鸣此起彼伏。陆明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布包，心跳比上梁时还快。大槐树下，他红着脸掏出雪花膏："这是我从上海带来的......。"秀儿接过布包，指尖残留着浆糊的清香："谢谢......"
两人并肩坐在树根上，听陆明讲外滩的霓虹灯，看秀儿比划着教他认萤火虫。夜风掠过树梢，将细碎的情话揉进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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