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秀儿家的院子里就炸开了锅。秀儿爹举着本边角卷起的书，手指关节因用力攥握而泛白，书里滑落出张泛黄的信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你是北大荒清晨的露水，也是我梦里的月光"。秀儿的娘在一旁抹眼泪，嘴里嘟囔着"作孽啊"，而秀儿死死扒着门框，辫梢散开的发丝黏在通红的脸颊上。
"城里来的小白脸！能安安心心在这喝一辈子玉米糊糊？"秀儿爹的烟袋锅子重重砸在门框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等哪天政策一变，拍拍屁股回上海，你拿啥填这心窝子的窟窿？"秀儿刚要辩解，说陆明教她认字时眼里的真诚，说那些藏在麦秸堆里的温柔对话，却被爹一把推进屋，"哐当"一声，生锈的铁门栓重重落下。她撞在土炕上，膝盖磕在炕沿，疼得眼前首冒金星，却顾不上查看伤口，又扑到门边捶打。
村西头的拖拉机突突响起来时，春花正帮二狗子给车斗加固木板。她瞥见陆明攥着个油纸包，在秀儿家院外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又在等秀儿？"春花故意扯着嗓门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陆明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东西，耳尖瞬间红透："我...我就是路过。"二狗子憨憨一笑，把钉子砸得砰砰响："昨儿见你教秀儿认上海话的字帖。"话音未落，秀儿家院子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众人望去，只见秀儿爹举着扫帚冲出来，陆明慌不择路，踩进泥坑摔了个狗啃泥，油纸包里滚出的桂花糖沾了半层泥。
"滚！别再往我家墙根凑！"秀儿爹的吼声震得墙根的马齿苋都首打颤。陆明狼狈爬起来，裤腿滴着泥水，却还死死攥着那本被撕破的诗集。春花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想起秀儿偷偷给她说过的话："陆明说，上海的弄堂里也有桂花树，等秋天到了，要带我去看。"那时秀儿说起这话，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把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绞了又绞。
秀儿被锁在家里，只能透过木窗缝隙看日头一点点西沉。她盯着窗台上陆明送的玻璃弹珠，想起两人在村口的槐树下偷偷见面的光景——陆明教她用麦秸编蚂蚱，她把自家母鸡下的蛋藏在他衣兜里。可如今，爹连饭都只从门缝塞进来，那碗飘着油花的白菜汤，倒映着她通红的眼眶。她数着墙上的裂缝，听着院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总盼着是陆明来敲窗。
村里的重活却不会等人。后山蓄水池决堤后，春花和二狗子开着拖拉机日夜运沙袋。翠兰在堤坝上扯着嗓子指挥，转头瞥见陆明扛着两袋沙土踉跄前行，草帽歪在脑后，汗水把蓝布衫洇出深色的盐渍。"歇会儿吧！"翠兰递过水葫芦，"秀儿她爹还是不同意你和秀儿的事儿？..…话没说完，就被陆明打断："我能行。"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肩上的血痕和沙土混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扯得生疼，作者“作者金鑫多”推荐阅读《北大荒的故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却想着多干些活，能让秀儿爹看到他留下的决心。
深夜收工，二狗子往春花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去看看秀儿？"月光下，春花摸到拖拉机裂缝处新缠的麻绳——是陆明白天偷偷系上的。她翻墙进院时，正听见秀儿在屋里抽噎。"别哭了，"春花把红薯从窗缝塞进去，"陆明天天在堤坝上干活，累得跟牛犊子似的。"秀儿突然扑到窗前，眼睛肿得像桃子："我爹说要给我定亲，邻村的木匠...春花，你说城里人和咱真的过不到一块儿吗？"院外传来脚步声，春花赶紧躲进柴垛，只见秀儿爹举着手电筒来回踱步，腰间别着的铁门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还别着一把新打的粗铁链，看得春花心里发寒。
第二天晌午，铁蛋儿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找到春花："这是陆明哥让我给秀儿姐的！"春花展开纸条，上头字迹潦草："明晚三更，老槐树洞见。"可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秀儿爹耳朵里。当晚，老槐树下，秀儿爹带着几个壮汉守株待兔，陆明翻墙时被逮个正着，推搡间，他后脑勺重重磕在树干上，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淌。
"滚出幸福村儿！"秀儿爹的吼声惊醒了全村人。秀儿在屋里听得撕心裂肺，发疯似的撞门，额头撞得青紫也不停歇。春花和二狗子挤进人群时，正看见陆明捂着伤口，倔强地盯着秀儿家的方向："我不会走，除非秀儿亲口让我走。"暴雨就在这时倾盆而下。春花护着陆明往赤脚医生大山家跑，泥水漫过脚踝。身后，秀儿的哭喊混着雷声："爹！求你别赶他走！"可铁门栓的声响再次响起，比任何时候都要刺耳，锁门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仿佛锁住了秀儿所有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秀儿家的院子成了禁地。陆明每天收工后，就蹲在百米外的土坡上，远远望着秀儿家的炊烟升起又消散。他开始在田间地头给秀儿写信，他写北大荒的麦浪，写秀儿编的草绳，写他藏在心底的承诺，他把写好的信交给春花，让春花去看秀儿时候偷偷塞给秀儿。有时写着写着，钢笔尖就被泪水晕染，字迹变得模糊。
这天深夜，春花又翻墙给秀儿送吃的和陆明写给秀儿的信。秀儿对春花说："他说，秋收后，他就回城里和爹妈商量娶我的事儿。"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亮起手电筒的光，秀儿爹举着木棍冲进来："反了天了！"春花翻墙逃走时，听见屋里传来秀儿爹的骂声，还有秀儿压抑的啜泣。
村口的拖拉机又要发动了，这次是去帮邻村运东西。陆明默默爬上副驾，怀里藏着本新写给秀儿的信。二狗子发动车子时，瞥见后视镜里，秀儿家的窗户闪过个身影——是秀儿，她正把用野花编成的手链，轻轻挂在窗棂上。拖拉机突突远去，那抹明黄的颜色，在北大荒的暮色里，像极了永不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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