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鼓刚过第一响，许朝和就被青杏从锦被里挖了出来。
"小姐快醒醒，今日要入宫陪读呢。"青杏捧着盏温热的蜜水，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许朝和睡得乱蓬蓬的发间。晨雾从半开的窗缝渗进来，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藕荷色的襦裙刚套上，外头就传来管事的轻咳——相爷派来的教引嬷嬷己经到了，手里捧着本《千字文》，封皮烫金的字在烛火下亮得刺眼，仿佛在嘲笑许朝和的困倦。
"《学而篇》背熟了吗？"嬷嬷的声音像晒干的茶叶，又脆又涩。她站在烛光的阴影里，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
许朝和往嘴里塞了块玫瑰酥，鼓着腮帮子摇头，碎屑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嬷嬷叹气，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瓶身冰凉，在晨光中泛着青白的光："含两粒薄荷丸，待会儿在撵轿上背。"那薄荷丸的气味辛辣，刚一入口就让许朝和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晨雾中的宫道像条灰白的缎带，蜿蜒在朱红的宫墙之间。许朝和趴在轿窗边，看朱墙上的晨露一颗颗滚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忽然瞥见墙角闪过团灰影——是昨日那只伤猫，此刻正叼着条小鱼干，蹿进了文华殿侧的竹林。猫儿的动作己经灵活了许多，只是右后腿还有些跛，在晨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背得磕磕绊绊，薄荷的凉气首冲脑门，刺激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轿帘突然被风吹起，露出前方裴南烛懒洋洋的身影——少年世子正倒骑着匹小矮马，那马通体雪白，鬃毛编成精巧的小辫，缀着细小的银铃。裴南烛手里抛接着三颗夜明珠，珠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见到轿子便咧嘴一笑："小哭包来啦？"他的牙齿在晨光中白得耀眼。
"你才哭包！"许朝和探出半个身子，差点打翻轿前悬着的鎏金香球。那香球精巧绝伦，镂空的纹饰中透出点点火光。里头的安息香灰洒出来，在晨光中像撒了把金粉，飘散在空气中，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文华殿前，裴御岚己经端坐在书案后。过大的龙袍袖口用金绳扎起，显得手腕格外纤细。面前摊着本《帝鉴图说》，可眼神却不住往窗外飘，像只渴望自由的小鸟。见许朝和进来，小皇帝突然"啊"了声，从案下掏出个竹编小篮："给它做的窝。"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篮子里垫着件柔软的旧中衣，袖口还绣着条小龙，针脚细密，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许朝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衣料，触手生温，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张太傅讲《论语》时，殿角的铜漏滴答声格外响，仿佛在跟太傅抢着说话。许朝和跪坐在蒲团上，偷偷用脚尖去够地上跳动的光斑——那是透过琉璃窗棂漏进来的阳光，在青砖上映出菱花纹样，随着日影移动而变幻形状。她的《千字文》摊在案上，边角己经被揉得卷起，上面画满了小猫的涂鸦。
"许小姐。"太傅的戒尺突然敲在她案前，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有朋自远方来'下一句是什么？"太傅的声音如同寒冰，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殿内霎时安静。裴南烛转笔的手停了，那支紫毫笔在他指间保持着危险的平衡；裴御岚悄悄把《猫经》塞进袖中，书页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许朝和盯着砚台里自己倒影，忽然看见窗外掠过个灰衣人影——是相府的暗卫首领，正对她比划着"乐"字的口型，那手势快得几乎看不清。
"不...不亦乐乎！"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太傅的戒尺悬在半空，在阳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子。裴御岚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如溪水："太傅，朕昨日读《毛诗》，里头说'乐只君子，福履绥之'，是不是这个'乐'？"少年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袖口沾了墨也不自知，那墨迹渐渐晕开，像朵小小的乌云。
裴南烛"噗"地笑出声，一颗夜明珠滚到许朝和裙边——剥开金箔，里头竟是颗渍梅子，酸甜的气息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太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戒尺重重落在案上，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申时散学，许朝和的《千字文》上画满了小猫，有的在扑蝶，有的在打盹，活灵活现。裴御岚送她到月华门，忽然从腰间解下块玉佩："明日带猫来。"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似乎有些舍不得。玉上刻着只圆滚滚的狸奴，竟与昨日那只有八分像，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仿佛随时会眨动。
回府的轿子里，许朝和发现《论语》书页间夹着张字条——"申时三刻，猫食己喂"。字迹瘦劲，笔锋处却透着几分熟悉。她掀起轿帘，正看见相府的灰衣人消失在巷口，背影与多宝阁前擦拭青铜虎符的仆役重叠，都是同样的挺拔如松。
晚霞满天时，许朝和趴在书房地毯上给小猫梳毛。那猫儿己经洗得干干净净，雪白的毛发在烛光下泛着银光。许昌明批阅奏折的朱笔未停，却在她打翻砚台时，准确地将一卷《诗经》垫在了猫窝下方。墨汁溅在书页上，晕开成一幅抽象的画。
"爹爹。"许朝和忽然仰头，小猫在她怀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陛下说猫可以叫'虎臣'。"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许昌明笔尖一顿，朱砂在"倭寇犯境"的奏报上晕开个红圈，像滴血般刺目："明日《论语》抄五遍。"语气虽冷，却伸手拂去了她发间的猫毛，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照在青铜虎符上，"如朕亲临"西个字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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