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霓冷笑：
“谁稀罕。”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背对着那母女俩离去的方向，再也抑制不住，喉头一阵腥甜翻涌。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他却死死地用手捂住嘴，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泄露出去，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此刻的狼狈与崩溃。
幼幼被阿娘用近乎粗暴的力道拉着，快步回到了地面。
阿娘抓着她的手在发抖，走得又快又急，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仰起头，看到阿娘紧紧地抿着嘴唇，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眶红得吓人。
阿娘在哭。
“阿娘……虽然星星眼叔叔说……说不想再看到我们了……”
“可是阿娘，他说那句话时，他的眼睛在哭。”
“就像……上次幼幼不小心打碎了阿娘最喜欢的那个花瓶，幼幼好怕阿娘生气，就大声说‘我再也不喜欢阿娘了！’“”
“可是……其实幼幼还是最最最喜欢阿娘了。”
小奶团子仰着天真的脸，望着自己的阿娘：
“阿娘，星星眼叔叔是不是……也打碎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呀？”
楚云霓愣住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比他刺向她的还要锋利，还要恶毒。
幼幼看着阿娘怔忡失神的样子，小手轻轻地晃了晃她的手：
“阿娘，我们真的……真的要把那个坏掉的小簪子扔掉吗？”
“可是……你每次看它的时候，明明都超喜欢的呀……既然喜欢，为什么要丢掉它？”
好简单的道理。
一个西岁的孩子，竟比她这个自诩看遍世态炎凉的成年人，看得还要透彻。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丢掉？
她明明那么在意他，那么珍惜他送的东西。
哪怕只是个不值钱的木簪子，哪怕它己经断成了两截，她还是用最上等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最漂亮的首饰盒里。
她明明……还爱着他。
可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违心的话？
而厉霆渊……
那个她爱了那么久，刻进了骨子里的男人……
她难道真的不了解他吗？
他还是军校里最意气风发的学生时，拉着她的手，带她逛母校。
一群穿着蓝布长衫的学生围坐在一起，神情激昂地讨论着时局。
“法兰西人又想在租界扩权！简首欺人太甚！”
“报纸上说，这次他们要强征土地，修建兵营，这跟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学生会要去游行，我们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片嘈杂中，厉霆渊站了起来，字字铿锵：
“吾辈生于斯，长于斯，当以血肉筑长城，护我山河，岂能任豺狼环伺，予取予求！”
那种纯粹的、炙热的、为国为民的少年意气，是那么的耀眼。
还有一次。
那是厉霆枭刚刚接任督军之位，根基未稳。
一个做洋行生意的富商，削尖了脑袋想巴结厉家，便投其所好。
打听到厉霆渊喜欢摆弄些精巧的机械玩意儿，便费尽心思弄来了一块当时最新款的瑞士金表。
“二少，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但凡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厉霆渊当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王老板，收回去。”
“哎，二少，您这是……”富商的笑僵在了脸上。
“有些口子不能开。”
……
这样的厉霆渊。
一个会为了国-家大义振臂高呼，一个连块金表都视作洪水猛兽，唯恐玷污了自己品行的厉霆渊。
他怎么可能会给洋人当走狗背后捅自己亲大哥刀子？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他一定有苦衷！他一定是在执行什么危险到连身份都不能暴露的任务！
楚云霓猛地蹲下身，双手捧住幼幼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幼幼，你听话，你先跟着黑王回家，阿娘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注意安全。”
幼幼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着阿娘决然离去的背影，歪着小脑袋，看向正蹲在一旁优雅舔爪爪的小黑猫。
“黑王，阿娘怎么了呀？她跑得好快哦。”
小黑猫高冷地动了动耳朵，没理奶团子。
“哼。”
幼幼不高兴地了小嘴。
几秒钟后，她的小拳头猛地一握，脸上露出了和楚云霓方才如出一辙的坚定神情。
“不行！”
她迈开自己的小短腿，也噔噔噔地跟着往回跑，嘴里还念念有词。
“星星眼叔叔是幼幼的朋友，阿娘是幼幼最重要的人！幼幼也要去！”
黑王终于停下了舔爪子的动作，矫健也跟了上去。
楚云霓重新回到地下暗室。
光线比方才更加昏暗，唯一的那盏油灯火苗跳动，将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是厉霆渊。
他一手死死撑着冰冷的墙壁，整个身体弓成了一只痛苦的虾。
剧烈而压抑的咳嗽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抹刺目的殷红，顺着他紧握的拳头指缝间缓缓溢出，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猛地回过头。
“你回来做什么？！”
楚云霓刚想问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长官，长官您看！这地上的尘土有新的脚印！”
“那贼人……会不会就躲在这里面？”
厉霆渊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是他的人。
他曾经最信任的部下之一，阿西。
“妈的，还真有暗道！给我撬开！”
千钧一发之际，厉霆渊猛地跨出一步，将楚云霓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他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楚云霓的眼眶瞬间滚烫。
就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用最冷漠的姿态，做着最奋不顾身的事情。
不。
这一次，她不要再躲在他身后了。
她推开了护在她身前的男人。
厉霆渊本就受了伤，全凭一口气撑着，被她这么一推，竟踉跄了一下。
回过头，眼中满是惊愕。
楚云霓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趁着外面的人还在费力撬动入口，她从另一侧的阴影里闪了出去，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
从容的出现在官兵面前。
“各位官爷，这是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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