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常年烧着地龙，即便初夏，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暖意。
夹杂着浓郁的药香，闻着总觉得有些压抑苦涩。
厉闻璟今儿一整天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蜷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时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的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如雪地里落下的几点残梅，凄美又脆弱。
毕竟病了那么多年，很难一时好全。
“哥哥！”
幼幼推开门，像只小燕子般飞了进来。
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厚纸包着的玻璃瓶。
厉闻璟放下书，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他努力抑制住喉间的痒意：“你来啦？和景昭哥哥、景澄哥哥出去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
幼幼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将那个玻璃瓶怼到厉闻璟眼前，瓶壁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哥哥！这是‘小蝌蚪啃蜡’！可好喝啦！景澄哥哥说，现在江衢城可流行这个了，下午茶都要配冰镇的它才时髦呢！”
幼幼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近厉闻璟，压低了声音：
“我还听人说，这是从美美国来的咳嗽药水，可厉害了！哥哥你喝了，咳嗽肯定就能好啦！”
厉闻璟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头一暖，又有些想笑。
他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咳嗽药水，但他怎么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是吗？这么神奇？”他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当然啦！”
幼幼骄傲地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里的黑褐色液体往旁边一个干净的珐琅彩瓷杯里倒。
“呲！”
瓶盖被拧开，一股奇特的甜香弥漫开来。
黑褐色的液体涌入杯中，瞬间冒起无数细小的气泡，噼里啪啦地炸开。
幼幼给他倒了半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举起杯子：“哥哥，我们干杯！”
“好，干杯。”厉闻璟也举起了杯子。
幼幼给自己灌了超大一口，带着气泡的甜味在舌尖跳跃。
厉闻璟也跟着抿了点，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刺激性的甜，确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嗝！”幼幼刚喝完，就忍不住打了个气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巴，大眼睛眨了眨。
厉闻璟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结果他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嗝。
“嗝！”
“咯咯咯……”
幼幼见状，再也忍不住，指着厉闻璟笑得前仰后合。
“你也……嗝……打嗝了……”
厉闻璟也被她逗笑了，一边打嗝一边说话，两人笑作一团。
负责照顾小少爷的李嬷嬷和两个小丫鬟端着新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一进门看到桌上那杯黑褐色的冒泡液体，以及小少爷泛红的脸颊，顿时紧张起来。
“小少爷！您怎么能喝这些冰的凉的东西呢！”
李嬷嬷急得首跺脚：“您这身子骨，最是受不得寒凉的呀！万一又咳起来可怎么办？”
厉闻璟见她们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她们责怪幼幼。
将手中的杯子往身后藏了藏，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上来的咳意，摆了摆手：
“我没事，就是……就是尝了一点点，不碍事的。”
“你们先下去吧，不用担心。”
李嬷嬷叹了口气，只好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好不容易等她们都走了，厉闻璟被强压下去的咳意便再也忍不住。
“咳……咳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额头都渗出了汗。
幼幼见他咳得这么厉害，吓了一跳。
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帮他拍着背，急得眼圈都红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啦？都怪幼幼，幼幼不知道你不能喝冰的……呜呜……”
她以为是自己带来的“小蝌蚪啃蜡”害得闻璟哥哥咳嗽加重了，心里有些自责。
厉闻璟咳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下来，摇了摇头，安抚她：
“不……不怪你，幼幼……咳咳……是我自己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微微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极轻极轻地嘀咕了一句：
“再说……就算你给我喝的是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
……
回到小院，楚云霓正坐在廊下缝补一件旧戏服的袖口。
虽说己经住进了督军府，可她知道，她不过是沾了幼幼和曾经恋人的光。
所以平日里能省则省，并不敢真正把自己当成主子。
“阿娘！”幼幼扑进楚云霓的怀里。
楚云霓放下手中的针线，稳稳地接住女儿：“回来啦？”
“阿娘，你看！这是景澄哥哥给幼幼的，说让阿娘也尝一尝，甜甜的，凉凉的！可好吃啦！”
她用小木勺挖了好大一块，递到楚云霓嘴边。
楚云霓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心中一暖，张口含住了那口冰淇淋。
冰淇淋对于常年清苦度日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好吃吗，阿娘？”
“嗯，好吃，真甜。”
楚云霓点点头，声音有些微的哽咽。
她轻轻搂住幼幼，将下巴抵在女儿柔软的发顶上。母女俩依偎在一起。
“对了，阿娘明天要去租界那边的光明大戏院唱戏，幼幼有没有兴趣呀？”
听说是租界那边一位有头有脸的贵客点名要听汉剧，找到了她。
对于离开了戏班正式登台机会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若能借此机会重新唱出些名堂，她们母女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当然有兴趣啦！阿娘是全江衢城唱戏最好的！幼幼明天一定要去看阿娘唱戏，给阿娘鼓掌！把手都拍红！”
她挥舞着小拳头，一副要为阿娘加油助威的模样。
翌日，楚云霓简单梳洗后，便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往租界的光明大戏院去了。
光明大戏院是江衢城数一数二的戏院，能在这里登台的，都是名角儿。
后台更是热闹非凡。
穿着各式戏服的演员、忙碌的场工、指手画脚的管事，穿梭往来。
楚云霓推门进去。
屋里己经有几个人在了，正围着一个描眉画眼的旦角说话。
听到门响，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楚名角儿啊！”柳月眉阴阳怪气开口，“进了督军府，还需要来唱戏？”
之前的乔班主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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