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几个刚刚被管事训斥完、扣了工钱的茶农，正聚在一起抽着旱烟。
看着那两个在茶树下“瞎搞”的孩子，气的想骂人。
“呸！真是晦气！”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狠狠吐了口唾沫，“就是因为那个小丫头片子，老子这个月的工钱又没了一半！”
“谁说不是呢？”
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压低了声音，眼神怨毒：“真是邪了门了……那小丫头说什么，就来什么。她是不是个乌鸦嘴？”
“我看她就是个小灾星！你们想想，她没来之前，我们茶园好好的，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她一来，又是淹水又是发霉！我看，这灾祸就是她带来的！”
“没错！克我们茶园，克我们大家！”
“督军和东家也是昏了头了，被这么个小妖女迷了心窍……”
这些窃窃私语，顺着风，一丝不漏地飘进了不远处那个病弱少年的耳朵里。
厉闻璟原本正用树枝帮幼幼勾勒城堡轮廓的动作，倏然停住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寒意森森地望向那几个嚼舌根的工人。
那几个工人还在唾沫横飞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
幼幼玩得正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城堡，不小心把一点湿泥蹭到了脸颊上。
厉闻璟收回了目光。
他从自己一尘不染的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真丝手帕。
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掉了幼幼脸上的泥点。
当天傍晚，厉霆枫正在清点损失，厉闻璟走了进来。
“堂伯……”
“闻璟？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厉霆枫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关切地问道。
“没有……”
厉闻璟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的为难：
“我只是……刚才陪妹妹在后山玩的时候，听到几位工人在说话。”
“他们说……茶园的活太累了，还说……说妹妹是灾星，给茶园带来了霉运。他们很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妹妹。”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堂伯，我想……强留他们在这里工作，他们心里一定很怨恨吧？”
“心怀怨恨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我有点害怕，怕他们会伤害妹妹……”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恐惧。
厉霆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这个体弱多病、心思单纯的侄子，因为担心妹妹而吓得脸色发白，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那些不知好歹的蠢货！
自己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敢在背后诅咒他的小福星！还吓到了闻璟！
“闻璟别担心。”
“这种心术不正的东西，霆枫茶行留不得。”
厉闻璟低下头，用手帕捂住嘴，又轻轻咳了两声。
“那就好……”
伤害幼幼的，他都不会放过。
*
一处隐秘茶室。
“交接时间，后天夜里子时。地点，城南废弃的码头。至于护卫路线……”
厉霆渊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在桌上摊开：
“这里，是他们必经的一段路，也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殷承德和佐藤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张地图上。
“佐藤先生要军火，殷老板要盘尼西林和它带来的名望。而我……”
“要厉霆枭身败名裂，我要督军府，回到它本该有的主人手里。”
原本殷承德和佐藤还有些猜忌，但看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对权力的渴望，也就稍稍放心了。
三只手，在茶桌上空交叠在一起。
虚伪的笑容之下，各怀鬼胎。
殷承德心想，待拿到盘尼西林，这云主也没什么用了，除掉他，把青瓷轩也纳入囊中。
佐藤则盘算着，军火到手后，这两个华夏人便都是棋盘上的弃子。
一个不留。
而厉霆渊，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对二人的鄙夷与杀意。
*
“不要！阿爸！不要去！！”
幼幼猛地从床上坐起，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又是那个梦！
阿爸就倒下去的时候，身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把军装都染红了。
“阿爸！阿爸！”
她又是一边哭一边跑。
厉霆枭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正在地图前，用红蓝铅笔标注着什么。
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喊，他猛地回头，幼幼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扑了过来。
连忙一把将女儿抱进了怀里。
“又做噩梦了？”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
“阿爸……”
幼幼的小手紧紧地揪着厉霆枭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爸，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出去？”
幼幼抬起一双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乞求地看着他：
“就在家里陪着幼幼，好不好？”
厉霆枭看着女儿的眼神，拒绝的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他不能不去。
那批物资，关系到江衢城数十万军民的未来。
在这乱世之中，盘尼西林就是生命，军火就是守护生命的屏障。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十分郑重：
“幼幼，听阿爸说。有些事情，比阿爸一个人的安危更重要。阿爸是军人，保护江衢城，是阿爸的责任。”
幼幼听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什么责任使命。
她只知道，她的阿爸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她可能会像梦里一样，永远失去他。
她的小嘴一瘪，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可是……幼幼不想失去阿爸……”
他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我答应你。”
“无论如何，阿爸都会回家。回到幼幼身边。”
这是一个军-人的承诺。
幼幼在他怀里抽噎了半晌，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小手在自己的睡衣口袋里摸索着。
掏出了那个绣着九畹兰的香囊。
“阿爸，这个给你。”
她踮起脚，努力地想把香囊塞进厉霆枭的军装口袋里。
“那个送我香囊的爷爷说过，这个可以辟邪，保平安的！”
她仰着小脸，眼神无比认真：“阿爸，你答应幼幼，一定要一首戴着它，不可以拿下来，好不好？”
厉霆枭俯下身，郑重地接过那个小小的香囊。
亲手将它放进了自己最贴近心脏的内侧口袋。
“好，阿爸答应你。”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无论如何，都绝不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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