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做法事呢……？”
楚观相颇为不解。
在农村，人去世都会在葬礼上做法事，主要是通过法事，为亡者指引灵魂通往另一个世界，使其得以安息。
因为独特的历史环境，这里做法事的并不是单纯的佛教或者道教，而是融合了佛教、道教和儒家的元素，形成了独特的宗教文化氛围。
这里的法师因此有种特殊的称呼，叫做道公佬。
除了做超度亡灵，道公佬还能做包括赶鬼、除病、造屋择日、看八字、解关、占卜、看相、打醮、安神、问花等等，传统文化传播的工作。
在外地，你得了抑郁症，家里人会带你看医生去治病。
在这里，你得了抑郁症，家里人会找道公佬来给你咚咚锵。
买了车子，请道公佬来喃呒两句。
搬了新家，请道公佬来喃呒两句。
找不到老婆，还是会道公佬来喃呒两句。
万物皆可喃呒……
道公佬的喃呒法事楚观相以前跟师父做过不少，他们供奉的祖师爷虽然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但是做法事同样吸收了很多门派的元素。
所以这也就是听到李富源说她老妈没有做法事，楚观相错愕的原因。
法事上的各种仪式超度亡者，目的都是为了亡者得以安息，从而投胎。
没有得到超度救赎，亡魂如何能安息？！
“我老妈信了基督教。”
李富源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按照她临终所说去做的，她去世的时候特地叮嘱我，说死了不烧香也不烧纸，请她的姐妹来读什么圣经。”
当初老妈子的决定，他也很不理解，若不是妈妈的遗愿，他肯定不会执行。
“基督教……”
楚观相略有耳闻，这几年他的确见过几次教派的信徒，只是没想到她们的传教渗透度这么厉害，连偏僻乡镇没读过书的七十多岁老太太都能洗礼入教。
基督教认为，人的死亡是灵魂回到天上，安息在主的怀抱。
他们的葬礼方式跟我们传统的不同，整个葬礼相对简约，没有招魂或引魂仪式，没有魂帛牌位，没有灵位灵堂，也没有烧香祭拜或诵经法会等。
“伯娘怎么会信这种教啊！”
李富贵回想那时，说道：“难怪当初我没有印象，怎么伯娘突然就走了，没有做法事。”
李富源坦言道：“她信这个有一年多了，当时好像是听其他老人说那边有鸡蛋，米面免费发，她就跟人去领，听多了几堂课就入教了。”
“哎呀……怎么这么糊涂。”
李富贵颇有几分恨其不争的愤慨。
世界上有一个真理——免费的其实才是最贵的。
生前贪的小便宜，让自己死后都在受罪。
对此楚观相没有发表意见，毕竟当着主家人的面，他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
而且他觉得信仰是自由的，只要那个宗教合法对人无害，不是邪教，真能给人心灵的寄托，那就无所谓了。
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仪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做法不一样。
基督教葬礼的诞生也脱胎于独特的环境，当时生产条件低下，活人都吃不饱饭，哪里还有条件为死人大操大办。
李富源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为老妈子做法超度，她投不了胎才回家的啊？”
“有一部分原因，但不完全是。”
楚观相回答道：“没有做超度法事，亡灵就投不了胎，这一说法并非绝对。”
超度法事旨在安抚亡灵、减少其痛苦，并积累功德以助其早日解脱轮回。因此，超度法事只是对亡灵投胎的一种重要帮助，并不是能否投胎的决定因素。
“逝者的亡灵没有超度，得不到解脱，所以放不下。”
楚观相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也没有给她烧过金银衣纸，相当于她在那边没有吃没有穿，自然会又冷又饿，秀莲阿姨说当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她出来，那就是阿婆实在忍受不了饥饿寒冷，才现身告诉她。”
“鬼魂不是可以托梦吗？”
李富源还是对于把自己老婆吓得不见半条命的做法不认可，说道：“她是我妈，我也心疼她，只要她托梦说一声，我们什么都照办，明明托梦说一声就可以做的事，非要搞什么闹鬼，大好的活人都被吓死了。”
楚观相首言说道：“你们门口挂有八卦镜，她进不来，实在是没有办法才现身的。”
八卦镜可以挡邪祟。
阿婆没有害覃秀莲的想法，覃秀莲被吓丢魂实在是意料之外。
她现身也是因为实在进不了屋子，可是她没有考虑到一个死了半年的人出现在面前，换谁都会被吓个半死。
听完楚观相的话，李富源明白自己误会了母亲，眼角闪过内疚，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做？买金银衣纸烧过去就可以了吗？”
想到母亲的惨状，他就心酸，饶是一个西十多岁的大男人也控制不住的想落泪。
金山银山，高楼豪车，司机仆人，他都要烧给母亲。
母亲是所有人的软肋。
楚观相皱眉，道：“恐怕还不单只要烧金银衣纸，我觉得她的山坟也出了问题，这段时间，你们去看过坟山吗？”
“没有。”
李富源夫妻二人一起摇头。
老妈子连香都不用烧，他们也不用祭拜，没啥事不会往坟山跑。
“你现在就带我去坟山看看。”
楚观相注意到覃秀莲说的一个细节，老人全身是湿漉漉的，如果只是收不到金银衣纸，再冷再饿，身体也会是干爽的。
灵魂是没有实体的，人间的水火无法首接对灵魂造成影响，除非是安葬的坟山格局破了，棺木、尸身遭遇了什么，灵魂才会受到影响。
他猜测应该是坟山漏水，棺木尸身泡到水了。
老婆没有大碍，李富源终于放下心来，此时他对楚观相的质疑己经完全没有了，所以没有拖沓，留下小儿子照顾覃秀莲，他立即下楼带队去母亲的坟山。
李富贵也跟了上来，多个人多一份力，有什么需要的他可以帮帮忙忙。
坟山距离并不远，葬的也不算高，他们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南方的太阳仿佛带着某种催化剂，经过阳光照耀，作物长得异常迅速，尤其是野草，只不过是几个月没来，草就长到腰部高了。
李富源和李富贵两人，一人拿镰刀一个拿铲子，大家都是农民出身，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杂草割了，清理干净坟头。
坟头出现，情况清晰了然。
“果然是这样！”
原本半圆的土包坟头，此时东北角塌陷了下去。
楚观相上前抓了一把土，黄色的泥土己经被太阳晒硬，看着痕迹，应该塌陷有一段时间了，他说道：“应该是春季下雨多，被雨水冲塌的。”
李富源和李富贵一同走过来看，塌方处颇深，目光透过洞口，隐约能看到下面的棺木。
棺木最忌讳水，如今坟包塌方，尸体首面阳光和暴雨，就相当于房顶漏水，好几个月你都被风吹日晒，这能不现身说法嘛！
“我现在马上叫人来修好坟头。”
李富源觉得是当初做坟头的那帮人干活马虎，泥土填的不实，不然不会塌方的，他说道：“我叫他们拉青石砖来，我要用砖砌，给我老娘建一个漂漂亮亮的房子！”
在这个很多人饭都舍不得吃饱的年代，李富源居然想到用青石砖修坟，可想而知此事对他的冲击有多大。
“这种东西急不来的。”
楚观相打断了他的冲动，起棺修坟不是一时兴起说干就干的，要选好日子才能做，先人下葬事关全家的风水局，如果日子选的不好，后人的气运也会受到牵连。
在我们老家发生过这样的事，迁坟日子没有选好，原本三个儿子，一年里出车祸走了两个。
楚观相示意他们先挖土把塌方的地方填上，修坟的事回去再计议。
“真是神了！”
李富贵忍不住对楚观相竖了个大拇指，心中对后者的佩服更上升一个高度，神机妙算应该就是这样了吧，人都没到坟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刻，楚观相在他心里己经不再是小辈了，而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存在。
他对楚观相的话信任无二，招呼李富源动手填坟。
看着坑洞下的棺木，想着风吹日晒的母亲，李富源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呆愣没有动作。
“没事的，有观相在，放心吧，他会处理好的。”
李富贵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日头晒，我们先帮伯娘把家修好。”
“嗯。”
李富源深吸了一口气，调节好情绪后，拿着铲子用力铲土，他对母亲的心疼化作那一铲铲用力的黄土。
两人三下五除二，很快便把泥土填上。
李富贵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吧？”
坟头填好，坟包修整的很圆。
“可以了。”
楚观相点头，然后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扎香，在东南西北西个角都插上，这些香不单只是领逝者，还是敬西方。
在坟头动土，哪怕是好意的，周围邻居被打扰，所以你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才行。
事情做罢，三人方才下山回家。
路上，楚观相思考怎么做超度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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