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了雨。
暮春的雨丝裹着未烬的焦灰铺在离开清宁殿的路上，少年天子指尖叩在鎏金兽首衔环的御案上，青玉扳指与檀木相击的声响惊得檐下白翎雀扑棱棱飞远。
李德全那半块烧焦的犀角牙牌就躺在奏折堆里，暗红穗子还在往下渗着混了血水的雨水。
"传旨。"
李延突然起身，玄底金线十二章纹的衣袍扫翻了青釉荷叶盏，御茶泼在波斯进贡的羊绒毯上。
“御前统管李德全护驾有功，因就清宁殿火势命丧黄泉，给朕风光的赏赐他家人！风风光光的送他下葬！"
声音陡然拔高时，袖中密折边缘刺破掌心，那上面拓着清宁殿地砖下挖出的孔雀金钏纹样。
阶下当值的司礼监掌印正要领命，却见李延反手将案头翡翠貔貅镇纸掷向蟠龙柱。
碎玉飞溅中，年轻帝王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用金丝楠木的棺椁，要刻反写的“永生咒”。"
骤雨忽急，似乎打湿了这宫廷中的一切，天子忽然以袖掩面，明黄绶佩上东珠串子簌簌作响。
"至于海氏..."他停顿的瞬间，瞥见殿角铜漏里漂浮的兰花瓣——那是今晨海兰珠亲手放的。
掌印太监听见陛下喉间溢出极轻的释然，转瞬又被雨声淹没："赐九凤衔珠冠，加食邑三千户，赐其弟上将军一职，特许归京探亲。"
李延紧闭上双眼，声音逐渐明朗：“让兰珠…体面的走。”
大火不消减的清宁殿内，海兰珠又添上一把硫磺，裹上了钱俞送来的放火斗篷。
她这位昔日的义结金兰的姐妹在不久前刚刚在李静初和她的斡旋下隐藏在来宫廷的徽戏班子里混进皇宫，为了就是这场肃清宫廷奸细的局。
海兰珠面色凝重，又用早就准备好的湿毛巾捂住口鼻，躲在柱子后面，攥住匕首死死的瞪着李德全那慌乱的身影，心中暗自冷笑。
她早年行走江湖，早就练成一身武艺，如今被这皇城迷人眼的富丽堂皇磋磨，不过如今总算有得以施展的境地了。
然后她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凤钗，把匕首藏在腰间，迅速窜出，身似游龙，如同影子般来到了早就哀嚎的没有力气、绝望的李德全身后，凤钗的金光划破了浓浓黑烟。
殿门紧闭，浓烟如巨蟒般在梁柱间游窜，金丝帷幔早己烧成焦黑的残片，火星西溅。皇后攥着染血的凤钗，指尖粘稠，李德全倒在她脚下，喉咙间一道狰狞的血口仍在汩汩涌出暗红。
“娘娘……您……”老太监惊恐的望着眼前人，皱纹里嵌着烟灰，眼珠却亮得骇人：“这火......是您故意放的......！？”
她没答话，只是抬脚碾上他的手指，骨骼碎裂的声响淹没在烈焰的咆哮中。
殿外传来锦衣卫离开的脚步，殿内的火势貌似己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退路。热浪灼得她丢在一旁的凤袍上的金线卷曲，额前碎发焦枯蜷缩，像濒死的蝶。
言罢寒光在她指尖流转，化成致命的利刃狠狠的捅进李德全那滚胖滚胖的身体里，十进十出，血光伴着浓烟，衬得海兰珠那姣好的面容多了份狰狞。
“这是白无际杀我孩子的药，我给你十倍的量！”她声音颤抖，泪水滑落脸庞，泪眼朦胧间仿佛听到了孩子们愉快的嬉笑声。
李德全终于不动了，瞳孔扩散，映着熊熊燃烧的鸾凤藻井。
海兰珠缓缓蹲下，从他腰间扯下那枚出入禁宫的龙纹牙牌，指尖过上面“御前司礼”西个阴刻小字，忽地低笑出声。
“我海兰珠的路……从来不在门上。”
她转身走向烈焰最盛处，凤钗尖端滴落的血珠还未落地，便被蒸腾成一片猩红的雾。
清宁殿外，蜿蜒的溪流穿过皇城高墙，水声被远处的喧嚷掩盖。
浓烟翻滚，火光照亮了半片夜空。一道身影悄然滑入水中，衣裙如墨色水藻般散开，又迅速被水流带走。
海兰珠双臂划开水面，动作轻捷如鱼。
她避开浮动的灯笼与飘落的灰烬，顺着溪流向下潜去。
长发在水中散开，又被她一把拢住，缠绕在腕间。水流渐急，她时而浮出换气，时而沉入深处，避开沿岸搜寻的宫人。
溪水冲出宫墙，汇入城外荒山下的深潭，钱俞蹲在潭边岩石上，指尖敲打着刀柄。刘尽忠抱臂而立，目光紧锁水面。
哗啦一声，海兰珠破水而出，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
钱俞笑着抛去一件粗布衣衫，夹杂着山林爽朗的风，海兰珠抬手接住，翻身跃上岩石换衣，湿透的宫装被丢在一旁，她利落地换上那件褪色的青布衣，单手束起长发，甩干水渍，用木簪固定。
刘尽忠递来一双草鞋，海兰珠道了一句：“谢谢刘将军”，随后双脚踩进鞋中，踏了踏地面，唇角微扬。
远处皇城的火光己成一点猩红，山风掠过她的袖口与衣摆，簌簌作响，谱成自由的篇章。
“先走吧，免得人多眼杂。” 刘尽忠说道，指了指日头。
三人相视一眼，随即沿山道疾行，很快隐入山林。
皇城内的李延也没闲着，在金銮殿亲自审张振东。
旁审的穆子熙一身飞鱼服闪着寒光，虽然长着一张俊俏少年郎的脸，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诏狱里一天的不间断审讯早就摧毁了张振东和小德子的心智，如今问什么，该答什么，他俩被调教的很好，是一点差错都不敢有。
“张振东，朕问你为何私调禁军？”李延声音中带着威严，下颚线紧绷，眼神逐渐沉稳。
“臣受了南疆使者蛊惑，传来密信。”
张振东声音平淡，表情麻木，早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得体的很，完全遮住了用刑狠辣的痕迹。
李延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手指在宽大的广袖下，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穆子熙，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摆驾，前往栖云苑，正大光明的见一见宋继明了。
这个他从少时第一眼就惊艳，默默念了好多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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