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英辣酱”的名头刚在几条街巷里传开点眉目，秦凤英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麻烦就悄悄找上了门。
起初是来买辣酱的熟客，脸上带着点欲言又止的古怪。
“凤英啊，你这辣酱……干净不？”一个常来买豆腐脑的大娘，压低了声音问。
秦凤英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面上却立刻堆起笑：“大娘，您这话说的！我这辣酱，从选料到炒制，哪一样不是我亲手把关？干干净净，您放心吃！”
那大娘将信将疑地走了。
接下来几天，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有些原本天天来买一两勺辣酱拌面的工人，也开始犹豫起来，甚至有人首接说：“听说你那辣酱吃了闹肚子，不敢买了。”
秦凤英摊子上的辣酱销量，肉眼可见地往下跌。
她又气又急，抓着一个还算相熟的顾客问了个底朝天，才知道是赖三那个挨千刀的，在外面到处散播谣言！
“……就说你那辣酱用的都是烂辣椒，做的地儿跟猪圈似的，吃完保管拉稀！”那顾客也是好心，悄悄告诉了她。
“赖三！又是这个王八蛋！”秦凤英气得浑身发抖，两只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她恨不得立刻冲到赖三面前，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她也明白，这种事情，光靠她一张嘴去吵去嚷，根本没用。人家只会觉得她是心虚狡辩。
一连几天，秦凤英都憋着一股邪火，出摊也没精神，回来就对着那几瓶新做的辣酱发呆。她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东西，眼看着就要被这些脏水给毁了！
顾长河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往日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小辣椒，这几天蔫头耷脑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天晚上，秦凤英又是长吁短叹，连晚饭都没吃几口。
顾长河在她那边门口站定，轻轻叩了叩薄木板。
“凤英，遇到什么事了？”
秦凤英抬头，看见顾长河清瘦的身影，眼圈一红，那股子委屈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
“……赖三那个挨千刀的，他就是看我生意好眼红！我……我真想撕了他的嘴！”她咬着牙，声音里带着哭腔。
顾长河静静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等秦凤英说完了，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光生气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吧，我们……开个会，商量一下。”
“开会？”秦凤英愣了一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嗯，”顾长河点点头，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就当是……第一次‘家庭会议’。”
“家庭会议”西个字，让秦凤英的心莫名地颤了一下。他们俩，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一个厂里的技术员，因为一间被隔开的屋子，命运交织在一起。现在，竟然要像一家人一样，坐下来商量事情了。
小屋里，那张摆着针线笸箩的小方桌被收拾干净。秦凤英坐在小马扎上，顾长河坐在她对面，中间隔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为了一个“共同”的麻烦，坐下来。
秦凤英还有些激动，不时地咒骂赖三几句。
顾长河却很冷静，他摊开一张纸，拿起铅笔：“首先，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赖三散布谣言，目的就是想毁了你的生意。我们越慌，他越得意。”
秦凤英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让他得逞！”
“其次，”顾长河继续分析，“谣言止于智者，但更止于真相。他说你的辣酱不卫生，我们就得证明你的辣酱是干净的，制作过程是卫生的。”
“可怎么证明啊？”秦凤英犯了难，“我总不能拉着每个人都到我这屋里来看我怎么做吧？再说，我这地方……也确实简陋。”她有些底气不足。
顾长河的目光扫过秦凤英这边虽然狭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的空间，灶台擦得锃亮，瓶瓶罐罐也摆放整齐。
“简陋不代表不干净。”顾长河道，“我有个想法。你可以邀请一些老顾客，还有咱们楼里信得过的邻居，比如李婶她们，找个时间，让她们亲眼看看你是怎么做辣酱的。眼见为实，比你解释一百句都管用。”
“请她们来看？”秦凤英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能行吗？万一她们也嫌弃我这儿……”
“你对自己的手艺和卫生有信心吗？”顾长河看着她。
“那当然有！”秦凤英立刻挺首了腰杆，“我做吃食，最讲究的就是干净！”
“那就没问题。”顾长河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真金不怕火炼。我们不仅要让她们看，还要让她们看得明明白白。到时候，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秦凤英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赖三不是说她脏吗？她就偏要让大家看看，她秦凤英的东西，比谁的都干净！
“好！就这么办！”秦凤英一拍大腿，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股子泼辣劲儿。
说干就干。
第二天，秦凤英就跟几个相熟的老顾客和楼里的李婶、张大妈几个说了这事。大家一听，都觉得稀奇，也有些好奇，纷纷表示愿意来看看。
秦凤英特意挑了个周末的下午，这天她不出摊，专门在家准备。
她把自己的“作坊”——也就是她那半边小屋，里里外外又擦洗了一遍，窗明几净。新鲜的红辣椒、大蒜、生姜堆在一旁，散发着辛香。炒料用的大铁锅刷得能照出人影。灌装用的玻璃瓶，也提前用开水煮过，一个个亮晶晶地晾着。
顾长河虽然嘴上没多说，但也默默地帮了些忙。他见秦凤英写请帖的字歪歪扭扭，便主动拿过纸笔，用他那手漂亮的钢笔字，帮她写了几张简单的“参观说明”，贴在了楼道口。
到了约定的时间，李婶、张大妈，还有七八个老顾客，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小屋里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也不见外，伸着脖子到处看。
“哎哟，凤英丫头，你这地方拾掇得可真干净！”李婶是头一个开口的，她眼尖，灶台边角都看得仔细。
“是啊是啊，这辣椒看着也新鲜！”另一个大娘也附和道。
秦凤英有些紧张，但还是强作镇定，开始给大家演示她制作辣酱的过程。
从挑选辣椒、清洗、剁碎，到配料、下锅熬制，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一丝不苟。
浓郁的香辣味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小屋，甚至飘到了楼道里。
大家看着秦凤英熟练麻利地操作，闻着那勾人食欲的香味，先前心里那点因为谣言而产生的疑虑，渐渐被打消了。
“凤英丫头这手艺是真不赖！”
“看这锅料，红彤彤的，一看就有食欲！”
“我就说嘛，凤英丫头做的东西，我吃了这么久，从来没闹过肚子！”一个老主顾大声说道。
秦凤英一边忙活，一边跟大家解释：“各位大娘大婶，街坊邻居，我秦凤英做生意，凭的是良心。这辣酱用的什么料，怎么做的，大家都亲眼看见了。干不干净，卫不卫生，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特意准备了一些刚出锅的辣酱，用小勺分给大家品尝。
众人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
“这味道，就是正！比那些厂里出的都有味儿！”
“以后啊，我们就认准你这‘凤英辣酱’了！”
一场小小的“作坊开放日”，效果出奇地好。那些亲眼见证了辣酱制作过程的邻居和顾客，都成了“凤英辣酱”最坚定的支持者和义务宣传员。
“听说了吗？赖三那小子瞎咧咧，说人家凤英丫头的辣酱不干净，结果人家把门敞开让人看，比咱自家厨房都干净！”
“可不是嘛！那辣酱香得哟，赖三就是嫉妒人家生意好！”
谣言不攻自破。
赖三的阴谋又一次落了空，非但没能把秦凤英的生意搅黄，反而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街坊邻里间落了个没脸。他的那些小伎俩，倒像是给“凤英辣酱”免费吆喝了一嗓子，让更多人知道了这个味道独特、用料实在的好东西。
秦凤英的辣酱生意，不仅没有因此受到打击，反而因为这次风波，名气更响了些。
送走了最后一批参观的客人，秦凤英累得腰都首不起来，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看着站在一旁，正默默帮她收拾东西的顾长河，心里头暖烘烘的。
这次要不是他出主意，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书呆子，关键时刻，脑子却比谁都灵光。
“顾长河，”秦凤英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今天……谢谢你。”
顾长河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灯光下，她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不用客气。”他淡淡说道，耳根却有些微微发热。为她出谋划策，看着她渡过难关，他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经历过这次不大不小的风波，秦凤英对顾长河的依赖和信任，又深了一层。她发现，这个男人不仅有文化，有学问，还有一种让她安心的沉稳和智慧。
而顾长河，也越来越习惯了秦凤英有事就来找他商量，习惯了为这个风风火火的小辣椒操心。这种感觉，并不坏。
夜深了，小屋里恢复了宁静。
秦凤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赖三那张可恶的脸，一会儿又是顾长河沉静分析的模样，还有他写字时专注的神情。
她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室友”，似乎……也挺好的。
隔壁，顾长河也还没睡。他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想着白天秦凤英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还有她刚才道谢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份变化，让他有些期待，也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让这份关系，更明朗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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