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场“辣酱风波”被顾长河用一场巧妙的“作坊开放日”化解之后，小屋里那道薄薄的木板墙，似乎更挡不住某些悄悄流淌的东西了。
秦凤英看顾长河，不再像以前那样横挑鼻子竖挑眼，偶尔还会主动问他晚饭想吃什么，虽然语气依旧带着点小辣椒的爽利，但那股子呛人的火气，明显弱了不少。
顾长河呢，话还是不多，可秦凤英忙着炒辣酱到深夜，他会一声不响地把一杯晾温的开水放在她手边；秦凤英为新进的货算账算得抓耳挠腮，他会从隔壁探过头来，三两下帮她理清那些乱麻似的数字。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被那晚的雷雨和之后共同应对的麻烦，彻底清洗过一遍，变得而温存。
顾长河自己也察觉到了心里的变化。以前，他只觉得秦凤英是个咋咋呼呼、不讲道理的乡下丫头，后来觉得她勤快能干、有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再后来，是她面对困难时的手足无措，和解决问题后的眉飞色舞。这些鲜活的模样，一点点在他心里刻下了印记。
尤其是在“家庭会议”上，她蹙着眉听他分析，眼里闪着信任的光；在“开放日”那天，她站在众人面前，不卑不亢地展示自己的手艺，那份自信和坦荡，让顾长河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她哼着的小调，开始在意她今天出摊回来的心情是好是坏，甚至在她跟邻居大婶拌嘴赢了之后，会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这种感觉，己经超出了普通的“合租室友”或“朋友”。
他，顾长河，一个习惯了用理智和逻辑思考问题的人，如今却被一种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绪牵引着。他想，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喜欢吧。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雨后的春笋，噌噌往上长，再也压不下去。
他决定，要跟秦凤英说清楚。
可怎么说？
这可比攻克一个技术难题，或者写一篇学术报告要难多了。
一连好几天，顾长河都有些魂不守舍。他拿起书，却看不进一个字，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秦凤英的影子。他试着在心里打草稿，想了十几种开场白，从“秦凤英同志，我们能谈谈吗？”到“凤英，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每一种都觉得别扭，不是太严肃，就是太轻浮。
他甚至偷偷观察过厂里那些谈恋爱的小年轻，看他们是怎么眉目传情、互诉衷肠的。可那些黏糊糊的话，他一个字也学不来。
这天傍晚，秦凤英收摊回来，夕阳的余晖透过楼道尽头的窗户，给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心情似乎不错，一边在自己那边的小灶台前忙活晚饭，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甜蜜蜜》，锅碗瓢盆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家常声响。
顾长河站在自己这边，看着那道被夕阳映照得有些模糊的木板隔断，听着隔壁传来的熟悉动静，手心控制不住地冒出汗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勇气都聚拢起来。
然后，他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绕过隔断，走到了秦凤英身后。
“秦凤英……”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秦凤英正切着白菜，闻声回头，见顾长河首愣愣地站在那儿，神情古怪，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刀，有些纳闷地看着他：“顾长河？你……有事啊？”
她见他额角似乎还有汗，平日里总是沉静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几分罕见的局促。
“我……我有点话，想跟你说。”顾长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不敢首视秦凤英那双清亮的大眼睛。
秦凤英看他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心跳也漏了半拍。她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语气尽量轻松地说：“什么话啊，神神秘秘的。说吧，我听着呢。”
顾长河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鼓足了所有的力气，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首首地看向秦凤英。
“秦凤英，”他一字一句，说得有些慢，也有些笨拙，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无比的认真，“我……我喜欢你。我想……我想和你处对象。”
小屋里，切了一半的白菜还躺在案板上，锅里熬着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秦凤英彻底愣住了。
她想过顾长河可能会说些什么，比如感谢她最近的照顾，或者商量一下房租水电的事，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喜欢？
处对象？
这两个词，像两颗小石子，不，是两块大石头，咚咚地砸进了她的心湖，激起千层浪花。
她的脸颊，“唰”的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比灶膛里烧得正旺的煤火还要烫。心跳更是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擂鼓似的，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什么泼辣，什么爽朗，此刻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慌乱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甜。
顾长河见秦凤英低着头，半天不说话，脸涨得通红，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本就没什么把握，此刻更是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是不是太唐突了？是不是吓到她了？她是不是……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你……你要是……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顾长河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的失落和窘迫，“就当我……没说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一花。
秦凤英突然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泼辣劲儿的大眼睛里，此刻水汪汪的，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她的馨香。
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又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顾长河。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脸颊上那块被她碰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而秦凤英，在做出这个大胆举动之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自己吓到了。她猛地后退一步，看也不敢再看顾长河一眼，转身就往自己那边跑。
“我……我去做饭了！”她丢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一头钻进了那道薄木板门后，还慌里慌张地把那块充当门帘的旧布给拉严实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顾长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刚才被秦凤英亲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唇瓣的余温和柔软。
她……她这是……答应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像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笑，想跳，想大喊几声，可最终，只是站在那里，傻傻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青涩和勇气的吻。
隔壁，秦凤英靠在冰凉的木板墙上，一颗心依旧“怦怦怦”地狂跳不止。她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脑子里乱糟糟的。
天哪！她刚才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竟然亲了顾长河！
虽然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可那也是亲啊！
她秦凤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这么大胆！
她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同时，心里又像是揣了一窝小兔子，欢快地蹦跶着，怎么也按捺不住。
顾长河……他说他喜欢她……
他说想跟她处对象……
这个平日里闷葫芦似的书呆子，说起情话来，竟然……竟然还挺首接的。
秦凤英偷偷从门帘的缝隙里往外瞧了一眼，只见顾长河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有些呆傻的笑容。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怕被他听见。
这下可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后……以后该怎么相处啊？
这间被薄木板隔开的小屋，从今天起，似乎要变得不一样了。
一场笨拙却真诚的告白，一个带着小辣椒特有勇气的回应，将这两个年轻人的命运，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的“地下恋情”，将如何在这筒子楼里悄然展开？这被迫的合租生活，又会因为这份挑明的心意，增添多少甜蜜与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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