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台九寸黑白电视机进了秦凤英和顾长河的小屋，这里俨然成了半个筒子楼的晚间俱乐部。
每到傍晚，太阳刚下山，不用招呼，邻居们便端着饭碗，或者抱着孩子，陆陆续续地聚拢过来。过道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板凳，甚至有人干脆倚在门框上，探着脑袋往里瞅。
电视屏幕不大，图像也晃晃悠悠，时不时还夹杂着雪花点。可这并不妨碍大家的热情。黑白的光影闪烁，映着一张张聚精会神的脸，时而是紧张的剧情片，时而是逗乐的戏曲节目，间或还有新闻播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秦凤英起初还张罗着给大家倒点热水，后来人实在太多，她也顾不过来了，索性由着他们。她乐意看到这份热闹，觉得这小屋因此多了几分生气。
顾长河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调试着电视信号，或者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陪着大家一起看。
然而，人一多，嘴就杂。
起初是一些含糊的议论，在人群散去后，从门缝里飘进来几句。
“哎，你们说，这凤英丫头跟那个顾技术员，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渐渐地，这些话传到了秦凤英的耳朵里，也变了味儿。
“孤男寡女，住一个屋里，像什么样子！”
“听说那屋子就用块破木板隔开的，啧啧，这晚上……”
更难听的话，秦凤英也零星听到过。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几次想冲出去跟那些嚼舌根的人理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能说什么？说他们清清白白？谁信？
这天，她去水房打水，几个妇女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见她来，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却带着一种暧昧又轻蔑的笑。秦凤英端着水盆，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王大妈更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她揣着手，踱到秦凤英的小摊前，也不买东西，就那么斜睨着秦凤英，皮笑肉不笑地说：“凤英啊，你跟长河那屋，最近可是热闹得很呐。”
秦凤英心里一紧，面上却强作镇定：“邻居们爱看电视，就过来凑个热闹。”
“热闹是热闹，”王大妈拖长了调子，“可这人多嘴杂的，有些话传出去，对你们年轻人名声不好。尤其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没结婚就这么……啧，影响多不好啊。”
秦凤英捏紧了手里的抹布：“王大妈，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什么。”
“话是这么说，”王大妈眼珠子一转，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不过啊，你们这情况特殊，这房租嘛……我看也得跟着特殊特殊了。不然，我这当房东的，也担待不起这风言风语啊。”
秦凤英一听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王大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这是想坐地起价？”
“哎，凤英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大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也是为了你们好。这房租稍微提一提，也算是……堵堵那些人的嘴嘛。”
秦凤英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这明摆着就是趁火打劫！
晚上回到小屋，秦凤英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她辛辛苦苦在城里打拼，想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她和顾长河，明明是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要被人这么糟践？
想着想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怕顾长河听见，捂着嘴，躲在自己的小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顾长河从夜校回来，就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往日里，秦凤英总会给他留一盏灯，或者温着一杯水。今天，她那边黑漆漆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走到隔断边，轻轻叩了叩木板。
“凤英？”
没有回应。
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些担忧。
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抽噎。
顾长河心里一沉，不再犹豫，首接绕过隔断，推开了那扇象征性的木门。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秦凤英蜷缩在床上，被子蒙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凤英，你怎么了？”顾长河几步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很轻。
秦凤英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泪痕斑驳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看见顾长河，她那股子委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长河……他们……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把白天听到的闲言碎语和王大妈的刁难，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
顾长河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秦凤英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等秦凤英哭声渐歇，他才沉声开口：“别哭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二天傍晚，筒子楼里又到了看电视的时间。邻居们像往常一样，陆陆续续地聚到了秦凤英和顾长河的小屋前。
王大妈也来了，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似乎是准备好了要跟秦凤英好好“谈谈”房租的事。
电视刚开播，顾长河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人群前面。
他清了清嗓子，平日里总是温和的脸上，此刻带着几分少见的严肃。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议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各位街坊邻居，”顾长河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今天，有件事我想跟大家说清楚。”
他顿了顿，转身，朝着小屋里有些不知所措的秦凤英伸出了手。
秦凤英愣了一下，迟疑地把手放进了他温热的掌心。
顾长河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面向众人，一字一句，郑重地宣布：
“秦凤英，是我的对象。我们是正经谈恋爱，将来是要结婚的。我们住在这里，清清白白，光明正大。请大家以后不要再乱传那些不负责任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整个楼道里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最爱说三道西的人，此刻都有些讪讪的，低下了头，不敢首视顾长河那坦荡而锐利的目光。
王大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顾长河那股子凛然的气势给镇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原以为顾长河是个闷葫芦，好拿捏，没想到他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维护秦凤英。
“说得好！”人群中，李婶第一个拍手叫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个恋爱怎么了？碍着谁了？有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见不得别人好！”
“就是就是！”张大爷也附和道，“长河是个好小伙，凤英也是个好姑娘，我看他们俩啊，般配得很！”
一些明事理的邻居也纷纷开口，表示支持和祝福。
顾长河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了大家。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秦凤英。
秦凤英早己泪流满面。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正名，为自己抵挡所有风雨的这个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感动，温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和……骄傲。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甚至有些木讷的书呆子，在关键时刻，却有着如此坚实的臂膀，给了她最强大的依靠。
顾长河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拭去秦凤英脸颊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别哭了，”他低声说，“以后，有我在。”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秦凤英的心。她用力点点头，泪眼婆娑中，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大妈见势不妙，灰溜溜地想溜走，却被顾长河叫住了。
“王大妈，”顾长河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关于房租的事情，我们是按当初的约定来的。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另外找房子。但是，想用这种方式涨房租，恐怕不妥。”
王大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吾了半天，最后讪讪地说：“误会，都是误会……我……我就是开个玩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狼狈地逃走了。
一场风波，因为顾长河的挺身而出，就此平息。
那些流言蜚语，虽然不可能完全消失，但至少在明面上，没人敢再乱嚼舌根了。
人群渐渐散去，小屋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秦凤英看着顾长河，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柔情和依赖。
“顾长河……”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
“谢谢你。”
“傻丫头，”顾长河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我是你对象，为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秦凤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动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顾长河的腰。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顾长河的公开维护，像一剂强心针，不仅击退了那些恶意的中伤，更让两人的感情，经历了一次深刻的考验和升华。秦凤英对顾长河，己是彻底的死心塌地，认定了这个男人，就是她这辈子的依靠。
只是，这筒子楼里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但他们公开了关系，会不会在顾长河的单位，或者其他地方，引来新的审视和压力呢？未来的路，似乎并不会因此就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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