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那小火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秦凤英的小吃摊生意红火依旧，顾长河在厂里技术攻关小组副组长的位置也坐得稳稳当当。两人手里的积蓄，像秋后地里的谷穗，沉甸甸的，让人心里踏实。
秦凤英心里那点关于结婚的念想，就像春天里悄悄探出头的嫩芽，一天比一天鲜活。她嘴上不说，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顾长河伏案看书的间隙，总会偷偷地在他身上打转，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这天是星期天，厂里放假，秦凤英也难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两人说好，去城里最大的解放公园逛逛。秋高气爽，公园里的桂花开得正盛，甜丝丝的香气飘得到处都是。
公园里人不少，有领着孩子放风筝的，有围在一起下棋的，还有不少年轻的小情侣，依偎着坐在长椅上，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秦凤英和顾长河并排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秦凤英今天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的确良碎花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辫梢还用红头绳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走着走着，他们看见前面草坪上围了一小撮人。几个年轻姑娘正嘻嘻哈哈地笑着，手里拿着青翠的草叶，灵巧地编着什么。
“她们在做什么呀？”秦凤英好奇地踮起脚尖瞅了瞅。
一个姑娘举起手里刚编好的东西，得意地在同伴眼前晃了晃，原来是一枚小巧玲珑的草戒指。
“真好看！”秦凤英忍不住小声赞叹了一句。那草戒指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子天然的野趣和灵气。
顾长河也看见了。他看着那些姑娘们欢快的笑脸，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秦凤英那双带着羡慕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草坪边，也学着那些姑娘的样子，弯腰拔了几根柔韧的青草。他的手指不像姑娘们那般纤细灵活，对着那几根草叶，显得有些笨拙。
秦凤英看着他，有些不解：“长河，你这是做什么？”
顾长河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草叶。他平时修理机器零件那么复杂的东西都游刃有余，此刻对着这几根小草，却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额角微微渗出了汗，眉头也轻轻蹙着。
他试了好几次，编出来的东西不是松松垮垮，就是奇形怪状。旁边的秦凤英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囧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长河被她一笑，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执拗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编出了一个勉强能看出是戒指形状的东西。那草戒指歪歪扭扭的，接口处还一小截草叶，跟人家姑娘编的那些，简首没法比。
他拿着那个不成样子的草戒指，走到秦凤英面前，神情有些不自然。
秦凤英还在笑，打趣道：“顾大技术员，你这手艺，可比不上人家小姑娘啊！”
顾长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突然拉起秦凤英的左手，然后，在秦凤英惊讶的注视下，他略显僵硬地，单膝点地。这个姿势，他做得有些不标准，身子还有些晃悠，但那份郑重，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公园里来往的游人，有几个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凤英，”顾长河仰头看着她，平日里沉稳的嗓音，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我知道，现在……现在条件还不好，我买不起金戒指，也买不起钻石戒指。”
他举起手里那个粗糙的草戒指，小心翼翼地，想要往秦凤英的无名指上套。
“这个……这个代表我的心。”他的脸有些红，耳朵根都热了，“等将来，等我们条件好了，我一定，一定给你补个最好的。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紧张得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凤英，带着恳切，带着期盼，还有一丝丝的不安。
秦凤英完全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长河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地方，向她求婚。
她看着他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看着他手里那个简陋却承载着满满心意的草戒指，看着他那双写满真挚的眼睛，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瞬间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用力地点头。
顾长河看她哭了，心里一慌，以为她不愿意，脸上的血色都褪了几分：“凤英，你……你别哭啊，你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秦凤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无比清晰，“顾长河，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她伸出手，主动把手指迎向那个草戒指。
顾长河手忙脚乱地，总算把那枚粗糙的草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大小倒是刚刚好。
秦凤英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绿莹莹的草戒指，眼泪流得更凶了，嘴角却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比公园里盛开的桂花还要甜。
顾长河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从地上站起来，一把将秦凤英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秦凤英也伸出双臂，用力地回抱着他。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从他身上传来的，让她安心的温暖气息。
周围的游人，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接着，掌声稀稀拉拉地响成了一片。还有人善意地笑着，投来祝福的目光。
“恭喜啊！”
“祝你们幸福！”
秦凤英的脸埋在顾长河怀里，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虽然没有娇艳的鲜花，没有璀璨的钻戒，甚至连一句像样的甜言蜜语都没有，但这个用一枚歪歪扭扭的草戒指完成的求婚，却让秦凤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
那枚小小的草戒指，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贵重，因为它承载着一个男人最真挚的情意和承诺。
两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长河，”秦凤英着手指上的草戒指，轻声说，“我们……我们先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顾长河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点点头：“好。等这个周末，我们就去。”
他又补充道：“婚礼……可能要委屈你，先从简办。等以后我们条件再好些，我一定给你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
秦凤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仪式都不重要。再说了，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嘛，有吃有住，手里还有点余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顿了顿，又道：“领了证，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至于婚礼，以后再说，我不着急。”
顾长河看着她懂事的样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怜惜，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秦凤英一路都低着头，时不时地抬起左手，看着那枚己经有些蔫了的草戒指，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顾长河看着她那副傻乐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也是最勇敢的一个决定。
只是，这领证的事儿，会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吗？他们又该怎么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那些熟悉的邻居，尤其是那个爱嚼舌根的王大妈呢？新的甜蜜，似乎也伴随着新的小小考验，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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