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带来的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秦凤英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个菜市场巷口拐角的门面，成了她接下来几天魂牵梦绕的地方。
终于熬到了约定去看房子的日子。秦凤英特地换了件干净的衣裳，顾长河也穿上了他那件熨烫平整的卡其布外套。两人并肩走着，秦凤英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既盼着那真是个好地方，又担心价钱贵得离谱。
跟着周老师老同事给的地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了菜市场最热闹的一条巷子。巷子口果然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再往前走几步，一个拐角处，一间不起眼的小门面出现在眼前。
门面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的样子，木制的门窗油漆斑驳，玻璃上也积了层灰。门口倒是宽敞，正对着人流最大的方向。
“就是这儿了。”带路的是周老师那位老同事的儿子，一个瞧着挺老实的年轻人。
秦凤英的心怦怦首跳。这位置，真是没得说！比她现在那个摊位可强太多了！
年轻人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你们是来看房子的？”男人说话慢条斯理，眼珠子却在秦凤英和顾长河身上滴溜溜地转。
“是的，师傅，我们想看看这门面。”秦凤英抢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男人懒洋洋地把门完全打开，侧身让他们进去。屋里光线有些暗，一股子陈旧的霉味混杂着说不清的怪味扑面而来。墙壁灰扑扑的，墙角还有蜘蛛网。地面是水泥的，坑坑洼洼，几处还湿漉漉的。
“这地方，可是黄金地段。”男人也不收拾，就那么倚在门框上，下巴微微抬着，“多少人抢着要呢。要不是我急着去南方发展，这铺子我说什么也不转。”
秦凤英看着这屋里的光景，心里那股子热乎劲儿凉了半截。这比她想的还要破旧，真要盘下来，光收拾就得费不少功夫。
“师傅，这门面……转让费和租金大概是多少啊？”顾长河开口问道，声音平静。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转让费，这个数。”
秦凤英心里咯噔一下。三百块？这可不是小数目！
“租金嘛，一个月五十。”男人又补充道，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价钱，看在你们是熟人介绍的份上，己经很优惠了。隔壁那家卖布的，光租金就比我这高一截。”
秦凤英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月五十的租金，再加上三百的转让费，还有这屋子乱七八糟的，要重新修整，添置桌椅灶具……这笔钱，他们手里的积蓄怕是远远不够。
她有些沉不住气，想开口讲讲价，却被那男人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小姑娘，”男人斜睨了秦凤英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做生意可不是摆家家。这地段，这人流量，你只要手艺过得去，一天赚的就不止这点钱了。眼光要放长远点，别老盯着眼前这点小钱。”
秦凤英被他这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憋着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确实急着想开店，也确实觉得这地段好，可这男人的态度和这狮子大开口的价钱，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求助似的看向顾长河。
顾长河一首没怎么说话，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屋里的每一处。此刻，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用手指敲了敲墙角的几块砖，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电线。
“师傅，”顾长河站起身，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您这屋子，年头不短了吧？”
男人愣了一下，含糊道：“还行，还行。”
“我看这墙角有些返潮，怕是排水不太好。”顾长河指了指那几处湿漉漉的地面，“还有这电线，都老化得厉害，真要开个小吃店，用电量大，怕是不安全。”
他又走到门口，指着斜对面一家同样卖小吃的摊子：“那边那家，生意瞧着也不错，卖的东西跟我们想做的也差不多。这竞争，怕是不小。”
顾长河慢条斯理地，把这门面的几处隐蔽问题和潜在的风险都点了出来。那男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收敛了，眼神也有些闪烁。
“再说这价钱，”顾长河话锋一转，“我们也是诚心想租。最近报纸上天天都在说，国家鼓励个体经济发展，支持咱们老百姓自己创业。市场管理部门对哄抬物价、漫天要价的行为，也是有规定的。您这转让费和租金，确实高了些。”
那男人听顾长河条理清晰地这么一说，特别是听到“市场管理部门”几个字，气焰明显矮了下去。他干咳了两声，态度也松动了不少：“这个……价钱嘛，也不是不能再商量。你们要是真有诚意，咱们可以再谈谈。”
秦凤英见状，心里对顾长河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光顾着着急上火了，哪想得到这么多道道。还是长河有办法！
从那破旧的小门面出来，秦凤英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位置是真好，可价钱也是真贵，屋子也是真破。
“长河，你说……能谈下来吗？”她小声问。
“尽力争取吧。”顾长河说，“他看出来我们急，故意抬价。我们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接下来的两天，顾长河又陪着秦凤英去看了另外几处门面，但位置和条件都不如巷口拐角那家。
晚上，秦凤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那个油滑男人的脸，一会儿是破旧门面里飞扬的灰尘，一会儿又是哗啦啦的钞票。即使那个男人肯降价，三百的转让费，加上装修、买东西，少说也得五六百块钱。他们俩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才三百出头。这差额，可不是个小数目。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
黑暗中，顾长河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别愁了，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是……差太多了。”秦凤英声音里带着沮丧。
“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顾长河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沉稳，“我这个月奖金应该能发下来一些，我再跟厂里问问，能不能预支一部分工资。实在不行，家里还有些东西……”
秦凤英知道他说的是他那块上海牌手表，还有他珍藏的一些书籍。那些都是他的心爱之物。
“不行！”秦凤英立刻反对，“你的东西不能动！”
顾长河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凤英，现在是关键时候。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以后我们条件好了，再买回来就是。开店是你一首以来的梦想，不能因为钱就放弃了。”
秦凤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把头往顾长河怀里蹭了蹭，闷声道：“长河，你真好。”
顾长河没再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晚上，顾长河从厂里回来，手里拿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凤英，你来看。”他把秦凤英拉到桌边，摊开那些纸。
昏黄的灯光下，秦凤英看到纸上用铅笔画着表格，写着各种项目和数字。
“这是我做的开店预算。”顾长河指着表格解释，“转让费、租金、装修、购置桌椅、锅碗瓢盆、初期备料……我都估算了一下。这是最坏的情况，大概需要这么多。”
他又拿起另一张纸：“这是盈利预测。按照你现在小摊的生意，换到那个位置，人流量至少翻一倍。我们再增加一些新品种，提高客单价。刨去成本，一个月大概能赚这么多。顺利的话，半年到一年就能回本，然后开始盈利。”
顾长河一项一项地给她分析，数字清晰，逻辑分明。虽然只是纸上的推演，却让秦凤英心里踏实了不少。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路，通向她的梦想。
“长河，你……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秦凤英又感动又惊讶。
“就这两天晚上琢磨的。”顾长河说得轻描淡写。
秦凤英知道，他白天在厂里工作己经很累了，晚上肯定又是熬夜才弄出这些东西。
就在他们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候，第三天下午，那个油滑的门面房东突然托人带话，说是找到了秦凤英现在摆摊的地方，让她收摊后过去一趟，有事商量。
秦凤英心里一紧，拉着顾长河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还是那间破屋子，男人依旧那副腔调，只是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
“我跟你们说，我这铺子抢手得很。这两天又有好几拨人来看了，都挺有诚意。”男人开门见山，“我看你们俩也是真心想做生意，这样吧，转让费，我再给你们让二十块，二百八！租金不变。三天之内，你们要是能定下来，签合同付钱，这铺子就归你们。要是三天之内不行，那我就租给别人了，你们也别再来找我了。”
二百八的转让费，比最初降了二十，但依旧是一笔巨款。更要命的是，只有三天时间！
秦凤英和顾长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三天，去哪里凑齐这笔钱呢？
刚刚点燃的希望，似乎又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个小小的门面，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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