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英捏着那几张顾长河从门缝里塞出来的报纸角，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这书呆子，居然还会关心人？
她撇撇嘴，把那点儿小小的感动压下去，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的确良褂子，按着报纸上的地址，挨家挨户地去找。
头一家是国营饭店招服务员，经理是个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听她说没干过，又是从乡下来的，连户口本都没带来，便不耐烦地摆摆手：“下一个！”
第二家是个集体食堂招帮厨，管事的大师傅倒是和气，可一听她要的工钱，又看看她那双细嫩的手，摇了摇头：“姑娘，我们这儿活计可重，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吃不消。再说，你这没个保人，我们也不敢随便用啊。”
跑了一上午，腿都快跑断了，嘴皮子也磨薄了，结果处处碰壁。
秦凤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那间小破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城里找活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有些泄气，可一抬头，就看见隔壁那道薄木板墙后，顾长河端端正正坐在小桌前，手里捧着书，看得聚精会神。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周围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人家为了考大学，都能那么刻苦，她秦凤英难道就这点能耐，被这点困难打倒了？
不行！
她猛地站起身，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工作不好找，她可以自己干！
她不是还有一手好厨艺吗？她做的辣酱，连顾长河那刁嘴都说“不一般”，她就不信摆个小摊卖点吃食，还养不活自己！
对，就摆小吃摊！
打定了主意，秦凤英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她开始盘算着要卖些什么，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头一样，就是粮食。她从乡下带来的粮票不多，之前为了省着用，每顿都吃得抠抠搜搜。要是摆摊，这粮票肯定是不够的。
她把自己的粮票翻出来数了数，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城里买粮食都要粮票，没票寸步难行啊。
她忽然想起，顾长河好像说过，他单位会发一些，而且他平日里吃饭简单，似乎对粮票的需求不大。
要不要……找他换点？
这个念头一出来，秦凤英又有些拉不下脸。她跟这书呆子，关系可算不上好，天天吵吵闹闹的，现在去求他，多没面子。
可眼下，除了他，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晚上，秦凤英故意在自己那边弄出点动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隔壁听见：“哎呀，这粮票可真不禁花，眼瞅着就要见底了，这要是想做点什么买卖，没粮票可真是抓瞎……”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动静，顾长河那边依旧是沙沙的翻书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书呆子，装听不见？
秦凤英不甘心，又提高了点声音：“也不知道这城里，除了供销社，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弄到粮票的？真是愁死个人了！”
顾长河那边还是没动静。
秦凤英气得牙痒痒，这书呆子，绝对是故意的！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不理我，我就用我的法子让你开口！
第二天傍晚，顾长河刚从单位回来，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从隔壁飘了过来。
不是那种呛人的辣味，而是一种醇厚鲜美的香气，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蠢蠢欲动。
他听见秦凤英在隔壁哼着小曲，锅碗瓢盆的声音也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不多时，秦凤英端着一个搪瓷大碗，小心翼翼地从她那边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点儿刻意的热情笑容：“顾同志，下班啦？今天我做了点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顾长河推了推眼镜，看着她碗里。
只见那碗里，卧着一条清蒸鲈鱼，鱼身上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段，淋着晶莹的酱油，热气腾腾，鲜香扑鼻。旁边还有一碟翠绿的炒时蔬，一碗白米饭也冒着尖儿。
这……也太丰盛了点。
“我……我今天买菜的时候，看到这鱼新鲜，就顺手买了。”秦凤英眼神有点飘忽，不敢首视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吃点？”
顾长河不是傻子，这女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他肚子的确饿了，而且这鱼……闻着确实香。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
秦凤英立刻眉开眼笑，麻利地把饭菜摆在他那张小破桌上，还特地从自己那边拿了个干净的小碗和筷子。
顾长河坐下来，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鱼肉鲜嫩，火候恰到好处，调味也清淡适口，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油腻和辛辣。
好吃！
他不动声色地又夹了几筷子，很快，小半条鱼就下了肚。
秦凤英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给他添点饭，或者把菜往他面前推推。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秦凤英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那个……顾同志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来了。顾长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她。
“我呢，想……想摆个小摊，卖点吃食。”秦凤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就是吧，我这手头的粮票不太够用。我听说……你单位发的粮票，你一个人也用不完，能不能……匀我几张？我用钱跟你换，或者……或者以后我做了什么好吃的，也给你送一份？”
顾长河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带着点期盼和紧张的眼睛，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从自己的小铁盒里，拿出几张全国粮票，递给她：“这些够吗？”
秦凤英眼睛一亮，接过粮票，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太谢谢你了，顾同志！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把粮票小心翼翼地收好，生怕飞了似的。
顾长河看着她那副如获至宝的模样，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半条鱼，心里盘算了一下，这顿饭，换几张对他来说不算太紧缺的粮票，倒也不亏。
甚至……还有点期待她下一次的“好吃的”。
“以后，饭菜做得清淡些。”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哎，好嘞！”秦凤英得了粮票，心情大好，殷勤地抢过碗筷，“我来洗我来洗！”
有了粮票，秦凤英的小吃摊计划正式提上了日程。
她决定先从最简单的葱油饼和茶叶蛋做起，这两样成本低，做法也简单，适合练手。
于是，每天天还没亮，隔壁的顾长河就会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准时吵醒。
先是秦凤英起床洗漱的悉索声，然后是她和面、揉面、擀面杖在案板上发出的“咕噜咕噜”声，紧接着是“刺啦”一声，油下了锅，浓郁的葱香味便开始在小屋里弥漫。
这简首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人工闹钟”。
起初，顾长河是有些烦躁的。他睡眠浅，被吵醒后很难再入睡，只能顶着惺忪的睡眼，开始一天的学习。
可渐渐地，他似乎也习惯了。
习惯了在每天清晨，被那阵充满活力的声响和食物的香气唤醒。
习惯了在翻开书本的时候，能闻到从隔壁飘来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味道。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像他之前独居时的那种绝对安静，但也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这天早上，李婶端着个簸箕，在楼道里晾晒干豆角，看见秦凤英正端着一盆和好的面往外走，而顾长河也刚好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书，准备去上班。
两人在门口不期而遇，都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目光。
李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哟，凤英，长河，你们俩这可真是，一个起早做饭，一个赶着上工，瞧着倒真像那小两口搭伙过日子似的！”
秦凤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她跺了跺脚，嗔道：“李婶！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我们就是合租的！”
她说完，也不等李婶再开口，端着面盆，逃也似的跑下了楼。
顾长河站在原地，耳根也有些微微发红。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快步从李婶身边走过，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李婶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捂着嘴偷乐。
秦凤英的小吃摊，能顺利开张吗？这筒子楼里邻居们的目光和议论，又会给这两个别扭的年轻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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