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我，只是飞快地用凉水再次冲洗伤口，然后捏起一根骨针，穿上麻线。当那磨得锋利的骨针尖第一次刺入我腿侧的皮肉时，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
阿禾的额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握着骨针的手却稳得出奇，没有一丝晃动。穿针，引线，拉紧……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快速。她的牙关紧咬，腮帮微微鼓起，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伤口和针线，专注得近乎冷酷。只有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一丝压抑的、极轻的抽气声，泄露了她此刻承受的压力。
黑暗彻底吞噬了狭小的茅屋，只有土炕边一盏小小的陶制油灯，灯芯如豆，摇曳着昏黄微弱的光，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阴影。阿禾小心地吹熄了那盏仿佛随时会咽气的灯，只留下窗外透进的、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棂影子。
她疲惫地靠坐在土炕边的矮凳上，单薄的身影几乎融进黑暗里。寂静中，只有我们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声。
“桑溪里……” 阿禾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我们这儿，叫桑溪里。村口那条差点吞了你的河，就叫桑溪。”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我脸上。
“鹰愁涧，”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掉下来的地方。崖壁陡得连鹰都发愁落脚。那么高……你穿着……” 她再次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月光勾勒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古怪的衣裳，不是秦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那堆湿透的、沾满泥沙的现代衣物——T恤、牛仔裤、运动鞋——正像一堆不合时宜的垃圾，胡乱堆在土炕的角落，在微弱的月光下显露出与这个土屋格格不入的轮廓。
阿禾的视线似乎飞快地扫过那堆衣物，又迅速移开，投向黑暗的角落。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小兽般的、本能的警惕和疏离。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阿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贴着地面游走的耳语，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爹……以前是县里治狱的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他说过……在这片秦土上，看见不该看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是死路一条。”
“治狱吏？” 我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管……监狱的？”
阿禾在黑暗中微微点了点头，月光映亮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深深的忌惮。
“嗯。审犯人，录口供，看押……都归他们管。” 她的声音更轻了，“他看过太多……不该看的东西。听过太多……不该听的话。后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茅屋里显得无比刺耳的脆响，突然从窗根底下传来！
像是……枯枝被不小心踩断的声音！
阿禾的身影在瞬间凝固！
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她猛地从矮凳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她像一头受惊的幼鹿，闪电般扑到土窗边，整个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侧耳倾听。月光从破败的窗棂缝隙挤进来，照亮了她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庞。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的指尖死死抠住土墙粗糙的缝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黑暗中，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吐出的气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
“他们……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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