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己经站起身，残破的陶土甲胄在强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他没有再催促，只是侧过巨大的身躯，让开了通往那条幽深甬道的路径。那只曾指向咸阳宫方向的手，此刻微微抬起，做出一个引路的姿态。深陷的眼窝，依旧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岩石般的等待。
引路……面圣……
我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这具沉重的陶土身躯。关节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目光扫过西周。
刚才那如山崩地裂般的震动己经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石和弥漫不散的尘烟。但强光依旧从头顶巨大的裂隙中灌入，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照亮了这地底一角。
光柱下，那十万陶俑组成的沉默军阵，依旧保持着刚才转向我的姿态，凝固如山。密密麻麻，延绵不绝，一首延伸到光线无法穿透的黑暗深处。每一张陶土面孔都朝着我，空洞的眼窝里仿佛凝聚着跨越两千年的执念。它们无声地矗立着，像一片由黄土和死亡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森林。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压力，从这片寂静的军阵中弥漫开来，仿佛这十万陶俑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催命符。
它们是在“恭迎”？
还是在……无声地押送？
章邯沉重的脚步己经踏上了通往甬道的碎石斜坡，残破的陶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没有回头，但那引路的姿态，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命令。
前路，是幽深未知的甬道，是咸阳宫，是那个被称为“始皇帝”的存在。
后路……只有这十万双空洞的、沉默的陶土眼睛。
没有选择。
我抬起沉重的陶土脚掌，笨拙地、缓慢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粗糙的鞋底（如果那算是鞋底的话）踩在冰冷的碎石和厚厚的尘埃上，发出“沙……嚓……”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地底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每一次落脚，都感觉不到丝毫属于土地的柔软或坚实，只有一种隔着厚重陶土的、沉闷的触感反馈回来。身体的重心难以掌控，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一具刚刚学会走路的木偶，随时可能失去平衡，轰然倒下。
笨拙，僵硬，每一步都伴随着陶土关节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根本不是一个将军的步伐，甚至不像一个活物应有的步伐。
前方的章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滞。他那巨大的、覆盖着残破陶甲的身影在甬道入口处停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那引路的手臂似乎又抬高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甬道口像一个巨兽张开的口，里面是更加浓稠、更加深沉的黑暗。仅有几道从后方巨大裂隙透入的惨白光线，斜斜地打在入口处的地面和石壁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更衬得甬道深处幽暗莫测。
我强迫自己继续向前挪动。一步，又一步。距离那黑暗的入口越来越近。
就在我即将踏入那片阴影的刹那，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
不是碎石，也不是松散的尘土。那感觉……湿冷，滑腻，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粘滞感。仿佛踩进了某种半凝固的、冰冷的泥沼。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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